第二十二回 真小人【一】
——鐵龍雀,鐵衣衛,鐵悵自己,還有所謂的白蛇。
鐵悵站在黑暗之中,輕輕地眯著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正前方。
有些東西,他似乎能夠在隱隱約約之中看見一些蛛絲馬跡,但那些線索卻又似乎無法盡數連接在一起,只是斷斷續續、若隱若現地飄散在空中而已。
白蛇是小梅子,這一點鐵悵當然再清楚不過。
自從那一年,小梅子從馬車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就將文四派出了戌亥八街搜尋他的蹤跡——此前文四回到戌亥八街,一方面是得知了四行當與天老幫交惡的消息趕回來支援,另一方面,則是將白蛇在京城近郊殺人的消息帶回給鐵悵。
他離開戌亥八街,不止是為了為卓越讓路,也不止是為了讓師爺佛爺安心,更不僅僅是去查出呂第一與樂不憂想殺死自己的緣由。
他還想找出這個京城近郊的「白蛇」,確定對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傢伙。
為被冤枉的兄弟查清真相,這樣的故事總是能夠讓人熱血沸騰——只可惜鐵悵的想法或許有些不太一樣,因為他很懷疑小梅子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畢竟過去在戌亥八街里,他就干出過這種午夜當街以人試刀的勾當。
有其父必有其子,雖然鐵悵不知道小梅子的父親到底是何許人也、性格又到底如何,但至少梅老頭子當年帶著自己和小梅子從西北來到京城的那一段路上,有無數人都是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他斬於刀下的。
所以他只是打算找到白蛇,不論這個白蛇是真正的白蛇,還是另有其人。
「朱大哥。」
鐵悵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看向了面色驚疑不定的朱柔,微笑道:「我們走吧?」
朱柔不由自主地道:「走?」
「幾枚毒牙而已,可遠遠稱不上是真正的功勞。」
鐵悵面色嚴肅,他沒有解釋自己方才提到鐵衣衛的緣故,而朱柔似乎也沒有深究他那句話的意思,因為他現在的臉色實在不太好:「朱大哥,你我現在所發現的一切都與白蛇無關,不論是這具穿著張北斗衣物的屍首,還是屍體之內的那條離人蠱,這一切都只能證明暗處有人在藉助白蛇的名字為非作歹,而不能證明白蛇的身份與來歷——此刻你我拿著毒牙返回京城交差,朱大哥頂多會被樂大人賞賜些銀錢罷了,若是想加官進爵,只怕還略有不足;但若是我們能夠再發現些別的線索,那麼縱使有人對於朱大哥升官發財一事心有不滿,也只能無話可說!」
他微微頓了頓,神色堅定地看著朱柔道:「朱大哥,可莫要錯失良機啊!」
沉默。
許久的沉默。
出乎鐵悵的意料,原本聽到「升官發財」這四個大字就面露紅光的朱柔此刻居然有些畏怯,他輕輕地張了張口,看著鐵悵咬牙道:「鐵老弟,老哥哥不是怕了,而是這麼追查下去也實在沒有意義.……」
具體是哪裡沒有意義,朱柔並沒有直說,他只是握著劍,一步步地向後倒退著。
他另一隻手手中的火摺子正散發著並不如何明亮的火光,那隻讓這漆黑一片的林間顯得更加陰森可怕。
和鐵悵不同,朱柔現在很想返回京城。
他是鐵龍雀的千戶,雖然近些年來鐵龍雀在辦案的過程中遭遇過不少手段奇詭的江湖人,但那並不代表著朱柔便經歷過這些——他是個不錯的官,但卻不是個合格的鐵龍雀,比起其餘的十三位千戶,他在說話處事上或許能夠算得上是個中翹楚。但若是論及心性能力,他在十四位千戶之中或許是最為差勁的那個。
他現在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懷疑鐵悵。
若是時間能夠倒流,那他一定會舉雙手贊成鐵悵帶著陳鐵馬一道出城,若是有武藝高強的陳鐵馬跟在身邊,朱柔多少也能夠壯起膽子繼續跟著鐵悵向著前方的黑暗裡調查了。
可惜的是這天下間並沒有後悔葯賣,所以這一片黑暗的森林之中,依然只有他與鐵悵兩人。
而在這片森林之中,或許還有比起離人蠱更加可怖的東西等待著他們。
「不過說起來,為何鐵老弟知道這森林裡藏有線索?」
朱柔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鐵街吏,我鐵龍雀每隔三個時辰都會有人在此巡邏,這藏有離人蠱的屍體只要一出現,就立刻會被鐵龍雀發現——然而恰好就在上一個三時辰與這一個三時辰之間,這具屍體便出現在了這裡,並且恰好被鐵街吏你尋著了,這是為何?」
說著,他的神色變得愈發不善:「如此想來,難怪鐵街吏能夠如此嫻熟地將這條離人蠱滅殺在此,原來這其中還有些別的玄機啊。」
——於是鐵悵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對朱柔抱有過任何希望,就算剛才朱柔的神色和語氣都好上了許多,他也沒有想過朱柔就會真的與自己一條心。他知道朱柔在某一刻一定會為了自己的私心而與自己翻臉,因為朱柔和鐵悵的想法其實想去不遠,都只是在利用對方而已。
最大的區別,不過在於城府更深的鐵悵不想與他翻臉,而自私自利的朱柔一旦見事不可為,就會立刻開始由著自己的性子行事。
所以當朱柔面色陰沉下來時,鐵悵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如果真要說有什麼讓他覺得意外,那或許是他沒有想到堂堂鐵龍雀的千戶,居然被一條離人蠱便嚇破了膽。
這一幕來得太快了些,快到鐵悵都有些啼笑皆非。
「既然朱大哥已經開始懷疑起小弟了,那我們便返回京城便是,也省得讓朱大哥對小弟多生疑心。」
鐵悵嘆了口氣,也不為自己多做辯解,而是看著朱柔拱手苦笑道:「鐵某原本便是託了朱大哥的福才能出城,眼下既然已經有所收穫,那便不算壞事——眼下我們趕回去,或許還能趁著龐鎮撫與卓千戶尚未返回之前抵達城樓,那樣還可以省去不少的事端。」
朱柔立刻點了點頭,他微微沉默了一會兒,臉上忽然流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望著鐵悵拱手大笑道:「唉,鐵老弟,方才老哥哥的話莫要往心裡去。老朱我也是被方才那條離人蠱驚得有些厲害,一時間竟是亂了方寸,竟是說出了那樣的話語——他娘的,若是鐵老弟真有害老朱之心,方才就不會替老朱解決那條離人蠱了,而我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該打!」
說著說著,在鐵悵詫異的目光之中,朱柔忽然毫不猶豫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那響聲在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鐵老弟,見諒!」
朱柔右臉通紅,但他似乎根本不覺得痛,只是看著鐵悵掩口笑道:「老哥哥這一巴掌,算是給你賠了不是,可莫要記恨老哥哥我啊!」
「朱大哥,你這又是何苦啊!」
在逢場作戲這一項目上,鐵悵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人,他立刻雙手抱拳,情真意切地與朱柔互相告罪了起來,聽上去彷彿朱柔臉上的那一巴掌根本不是他自己扇的,而是鐵悵動的手一般。兩人一派和諧,兄友弟恭,聽上去彷彿兩人真是相交相知多年的兄弟一般。
只是黑暗之中,鐵悵卻忍不住輕輕地皺了皺眉。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第一次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朱柔的面龐。
因為朱柔剛才的舉動,已然值得上他用正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