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一醉乘風九萬里【一】
兩人今夜的第一次交手,仇鉞輸得很慘。
只是一個照面,仇鉞便幾乎敗在了段晨的手下,甚至若是方才段晨起了殺心,那麼落入了下風的仇鉞只怕連十招都挺不過,因為經驗老到的段晨絕不會再給仇鉞一絲一毫重整旗鼓的機會。就以剛才的情況而言,他只要再遞出去一槍,失去了先機的仇鉞就必然會被他手中的銀槍重創。
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並不大,仇鉞的雙鉞同樣精妙,內力修為也並不遜色段晨太多,若是單從實力上來看,縱使段晨能夠勝過仇鉞,至少也是百招之後的事情了——但高手過招,勝負原本就是一息一瞬的事情,決計容不得半點失誤與大意。像仇鉞方才那樣、用這等根本瞞不過段晨眼睛的招數去對付段晨,無異於將自己的脖子伸到了段晨的銀槍之下。
所謂的經驗與心境,絕對不是什麼無稽之談。
段晨與人交手的經驗,顯然比仇鉞高出了不止一籌。
只是這天下間能夠在經驗上勝過他的同齡人,或許原本便一個也無。
「.……姓段的,我有個問題。」
仇鉞的臉色雖然很難看,但他的語氣卻比鐵悵預想的還要更加平靜幾分:「你是青衫百騎的將軍,更是百騎之中的第一騎。」
段晨微微愣了愣,見仇鉞沒有出手的意思,也就自然而然地垂下了手中的銀槍,望著仇鉞帶著認真、幾分自豪地點頭道:「不錯,我乃郭大帥手下青衫百騎第一騎,統帥青衫百騎的先鋒將軍段晨!」
仇鉞面色古怪地扯了扯嘴角,看著段晨緩緩地道:「青衫百騎與神機軍、風雷營駐紮在一起,若是本官沒記錯的話,青衫百騎隸屬於郭大帥直接統領的風雷營,與風雷營一般由郭大帥直接管轄;並且本官還記得,與上萬人的風雷營不同,青衫百騎一共只有百餘人,因此郭大帥對於你等的大小瑣事盡皆親力親為,因此青衫百騎里除了郭大帥以外,就只有你這一個勉強能算是個管事人的先鋒將軍。」
段晨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但他依然老實地道:「此話不假,青衫百騎是大帥親自率領的隊伍,軍中不論大事小事,都必須要過了大帥之手才能決策。雖然我不止一次問過大帥為何不讓我等為他排憂解難,但大帥每一次都只是笑而不語,只讓我等回去繼續訓練——」
「既然如此。」
仇鉞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冷冽:「段將軍會出現在這裡,想必是郭大帥的命令了。」
段晨輕輕地咳了咳,不自然地道:「這與郭大帥有什麼——」
「這必然是郭大帥的吩咐了。」
出乎段晨的意料,說話的居然不是仇鉞,而是站在自己身後的鐵悵。鐵悵輕搖著手裡的摺扇,望著段晨含笑道:「畢竟若不是郭大帥點了頭,段六哥又如何能夠從青衫百騎的軍營里私自離開?或許郭大帥未曾明言讓段六哥出大營,但既然郭大帥未曾阻攔,眼下又沒有風雷營、神機軍與青衫百騎的將士追來,想必郭大帥也是默許了段六哥的行為的。」
這番話顯然是為段晨接了心中的疑惑,段晨一拍大腿,大笑道:「不錯,雖然我未曾請示大帥,但既然大帥未曾遣人來抓我回去,想來大帥也是默許了我出城一事!」
他方才話里話外儘是一片心虛,顯然仇鉞的猜測並沒有錯,段晨身為青衫百騎的先鋒將軍,居然連報備一聲也無、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從軍營里偷偷溜了出來——這樣的做法在行伍之中是絕對的大忌,但顯而易見,大帥郭路遙早就發現了段晨的小動作,因而連派人追回段晨的意思也無,任由他私自離開了軍營。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當然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仇鉞眯起了眼,眉頭緩緩地皺在了一起:「但若是郭大帥知曉你在阻撓鐵龍雀辦案,只怕也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吧?」
段晨這一次卻不回答他的話了,他揮了揮手中銀槍,若無其事地道:「這問題你不如直接去問郭大帥,畢竟你不是大魏元帥,我也不是大魏元帥,我們沒有資格去揣度郭大帥的想法。」
仇鉞沉默了一會兒,他看了看朱柔的屍體,又看了看段晨身後的鐵悵,最終將目光落在了段晨身上,緩緩地道:「本官一直聽聞郭大帥馭下極嚴,軍中法律森嚴,為人處事更是令人敬佩,沒想到今日一見,卻是難副其實。」
段晨臉上的笑容一凝,旋即緩緩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仇千戶,慎言。」
「有人身死,有人身在現場,於情於理,此人都應該交由我鐵龍雀審問和處置。」
仇鉞提著雙鉞,望著段晨漠然道:「你說得不錯,他或許不是真兇,又或許的確是朱千戶先動的手——但不論如何,他都應當被我等帶回衛所細細盤問,這合情合理,更合乎規矩。」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段晨緩緩道:「而你,現在卻在仗勢欺人。」
段晨輕輕地嘆了口氣:「段某何時仗勢欺人過?」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讓我等帶走這位鐵街吏?」仇鉞舉起了一隻長鉞,指著段晨冷冷地道,「仇某不是你的對手,仇某也沒有如段將軍一般的身份背景,但仇某遵循的是規矩,遵循的是魏律,遵循的是鐵龍雀的意志。雖然仇某在鐵龍雀之中只是一個千戶,但身為鐵龍雀,仇某便理當執行鐵龍雀的職責。」
「鐵悵,八街街吏,出現於鐵龍雀千戶朱柔身死之現場。死者死於火銃傷勢,並非自殺,也並非意外。」
仇鉞深吸了一口氣,厲喝道:「此乃兇殺,乃是我鐵龍雀的管轄範圍,與風雷營、神機軍以及青衫百騎半點關係也無——身為郭大帥手下的先鋒將軍,段晨,你就是這樣敗壞郭大帥的名聲的嗎!」
段晨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因為仇鉞說得沒錯,他雖然能夠阻止鐵龍雀們當場格殺鐵悵,也能夠阻止鐵龍雀們對鐵悵嚴刑逼供,但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阻止鐵龍雀們將鐵悵帶回衛所。他當然相信仇鉞的話,他也知道以仇鉞的為人,做不出屈打成招嚴刑逼供的惡毒事,但鐵龍雀里可不止他一個千戶,他的頭上也還有兩位鎮撫一位同知以及身為指揮使的樂不憂——別的不說,朱柔身為龐鎮撫的親信,至少那位龐鎮撫就絕不會放過鐵悵!
「.……仇千戶說得在理。」
沉默之中,鐵悵忽然輕笑著開口了:「段六哥,你是軍伍中人,朱千戶之死與您原本便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此番能夠替小弟說情還小弟一個清白,小弟已經很感激了。」
段晨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怎麼,你打算老老實實地跟他們回去?」
鐵悵嘆了口氣,拱手道:「此事與鐵某脫不開關係,朱千戶之死鐵某也必須要給出一個交代,段六哥的好意鐵某心領了,但若是六哥再與此事牽扯過深,反而會令得六哥不好做事,郭大帥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如此一來反而是得不償失了。」
仇鉞冷哼一聲,冷冷道:「看來你還是個聰明人。」
「我當然是個聰明人。」
鐵悵笑了起來,對著仇鉞抱拳道:「所以仇千戶,鐵某這就去司里自首,便不勞煩仇千戶再跟著了。」
仇鉞皺了皺眉,沉聲道:「此話怎講?既然你要自首,那麼自然該有本官——」
他的話沒有說話,面色便驟然沉了下來。
——因為鐵悵說的是司里,而不是衛所里。
京城裡有大大小小的無數司,但是他很清楚鐵悵指的是哪個司。
因為他要去的是執律司。
鐵衣衛的執律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