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一醉乘風九萬里【二】
「鐵龍雀的人死了。」
仇鉞面無表情地看著鐵悵,一字一頓地道:「你去鐵衣衛自首?」
鐵悵的話語顯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神色雖然依舊冷漠,但目光中的陰沉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但他卻說不出任何制止鐵悵的話語,因為就和他方才用言語擠兌住段晨的方式一樣,鐵悵的選擇也同樣「合乎規矩」!
鐵悵是殺死朱柔的兇手,這一點仇鉞至少已經確定了八成。
但八成終究只是八成,只要他無法徹底掌握住鐵悵殺死朱柔的罪證,那麼他就不能用合理的手段去控制住鐵悵——當然,過去鐵龍雀面對這種情況時都會軟硬皆施地把人帶走,而絕大部分人都不太願意與可怕的鐵龍雀起什麼衝突;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對面卻還有一個不吃軟不吃硬只吃規矩的段晨,這讓他實在是有些無從下手!
自從鐵龍雀回到京城以後,鐵龍雀與鐵衣衛之間的職權區別便越來越模糊,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鐵衣衛對於兇殺一事有著絕對的管轄權,在這一點之上,負責施行魏律的鐵衣衛的地位或許比負責調查緝拿的鐵龍雀還要更勝一籌!
「仇千戶這話倒是讓在下有些聽不懂了。」
鐵悵輕輕地用摺扇拍打著另一隻手的手心,悠然道:「難不成鐵龍雀要高人一等、區區鐵衣衛還不配審理鐵龍雀的案子?還是說仇千戶心裡是存了與鐵衣衛爭功的念頭,想要將鐵某這個重要的嫌疑人以及線索掌握人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仇鉞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冷哼一聲,聲音嘶啞地道:「可笑至極,依照龍雀律與魏律規定,我是第一個發現你與此事有關的人,理當由我將你帶回鐵龍雀衛所審問!你一門心思想要去鐵衣衛的執律司,難不成想要借著鐵衣衛與我鐵龍雀關係不佳這一點,為自己開脫罪名?」
段晨皺緊了眉頭,低聲喝道:「仇千戶,口說無憑,莫要憑空猜測!」
「倒也無妨。」
鐵悵樂呵呵地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道:「仇千戶只是推測而已,雖然這推測有些令人失笑,但不失為一種可能性——只是仇千戶,若是真要依照龍雀律與魏律行事,您似乎就更沒有資格將我帶回鐵龍雀衛所了。」
仇鉞微微一愣,冷笑道:「噢?難不成在本官發現你之前,還有別的人知道你與朱柔之死有關?」
鐵悵誠懇地點了點頭:「當然是有的。」
仇鉞嗤笑道:「那是何人?說來給本官聽聽?」
「鐵衣衛千夫長,郭無鋒。」
鐵悵嘆息著攤開了雙手,語氣無奈地道:「若是您不相信的話,可以遣人回去問上一問,只要稍作打聽,便知道郭千夫長與下官原本是一起行動的了。」
段晨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當然認識郭無鋒,畢竟若是他連自家大帥的獨子都不認識,未免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鐵悵去找郭無鋒自首,自己準備把他帶去青衫百騎里躲一會兒,這麼一換算下來,最後估計也就直接變成了郭無鋒帶著鐵悵去了青衫百騎了躲著……
嘭!
仇鉞有些惱怒地一鉞斬在身邊的樹上,沉聲道:「姓鐵的,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若是要像你這麼說,最應該來審問你豈不是你的娘老子?畢竟他們才是第一個見到你的人!」
鐵悵輕輕地咳了咳,攤開雙手無辜地道:「下官怎麼就強詞奪理了?當時郭千夫長可是目睹著我和朱千戶一道離開了城牆,整個事件最開始的那一刻,郭千夫長便參與其中,顯然他比仇千戶更適合審問我吧?」
仇鉞勃然大怒道:「簡直是一派胡言!若是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手中的雙鉞卻忽然提了起來,令得段晨也下意識地將自己手裡的銀槍舉起對準了仇鉞。只是下一秒,仇鉞卻猛然轉過了身,對著身後的黑暗厲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他這話一出口,不論是鐵悵還是段晨,都忍不住微微愣住了那麼一瞬間——鐵悵不會內功,還無法如同仇鉞等人一般聽風辯位察覺出有人逼近,因此他的臉上仍舊疑惑之色;然而段晨卻不同,就在仇鉞話語出口的那一瞬間,他的臉色便驟然變得格外可怖!
因為黑暗之中,居然真的有一個人,瞞過了他的感知,逼近到了他們五丈之內!
「.……唉,一個仇鉞,一個段晨,居然被我接近到了這個地方才發現,實在是有些令人失望。」
黑暗之中,一個滿是倦意的男子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他打了個呵欠,繼續含糊不清地道:「段小子倒也罷了,他練的是軍陣殺敵的功夫,講究的是一個正面廝殺,感知略遜一籌倒也情有可原;但仇千戶居然沒能在我逼近到十丈時察覺到我,這可令我有些意外。」
仇鉞皺緊了眉頭,厲喝道:「妖言惑眾,給本官現出形來!」
「我已經現形了。」
那人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道:「你抬頭看看,不久能看見我了嗎?」
仇鉞的臉色驟然劇變,雙鉞也頓時抬向了天空之中——只見不知何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已經盤膝坐在了樹木之上,而眾人居然都沒有發現這裡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是何等的輕功,這又是何等的匿蹤手段!
鐵悵抬眼望去,只見得月色之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高大漢子正懶洋洋地坐在樹枝之上,那樹枝大概就只有常人拇指粗細,正隨著微風上下輕輕搖曳著。但這高大漢子居然就這麼隨著樹枝輕輕搖曳著,彷彿他已與樹枝融為一體,又彷彿他根本就只是樹枝之上的一片樹葉而已!
仇鉞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那漢子冷冷地道:「閣下的輕身功夫著實不錯,不知來此又和貴幹?可知我等乃是鐵龍雀、正在此調查重案?」
「我有何貴幹,和你倒是沒什麼關係。」
這神秘的落魄漢子伸了個懶腰,突然直接睡在了樹枝之上:「不過我建議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裡為妙,否則如果我動了殺心殺了你,就算是樂不憂也沒法幫你說理去。」
仇鉞怒極反笑:「好個口出狂言的狂徒,今夜仇某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這種不把我鐵龍雀放在眼裡的狂人,看來果然是鐵龍雀太久沒有殺過人、令得什麼人都敢——」
「別人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是我只數到三。」
這落魄漢子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仇鉞的話,他忽然裹了裹自己的大棉襖,在樹枝上探出腦袋呵欠連天地看著仇鉞道:「數到三你還在這裡,那你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