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軍令
薛醉風的名字很出名,薛醉風的人卻沒有幾個見過。
北境邊關延綿千里,三位元帥都是大魏最為出類拔萃的將領,東北、西北、中北三關在這三位將軍的把守之下猶如鐵桶,令得遼人連來試上一試的興趣也無——西北關的沒藏千里身為羌人,手下的騎兵與弓手就連遼人也不遑多讓;中北關的雲將軍麾下觀雲衛人人身披百鍊步人甲,三石的強弓才能勉強穿透他們那可怕的甲胄;而東北關的薛醉風手下則有一支神機軍火器營編製,整個大魏只有他的軍隊里有神機軍的火器營,其餘的神機軍盡皆只有大魏的皇帝陛下才能調動得了。
有人說沒藏千里乃是三位元帥之中武功最出類拔萃的那位,但立刻會有雲將軍的擁護者以當年雲將軍一人一馬連斬北遼五位大將的故事來反駁。
有人說雲將軍麾下的觀雲衛乃是北境邊關最強,但更多的人都認為觀雲衛決計無法抵擋住薛醉風的雪域火器營。
還有人說薛醉風乃是整個北境邊關里戰功最為顯赫的那位,當然關於這一點的爭論自然便更多了,雲將軍千人破萬騎、沒藏千里一統羌人西北抗遼,這些似乎都不比薛醉風收復雪域的戰功低上多少。
但如果要說三位元帥之中誰最古怪、誰最具有傳奇色彩,那麼這個問題不會有任何的二選,只會是東北關的元帥、一醉九萬里的薛醉風。
因為他真的一醉醉了九萬里。
薛醉風原本不姓薛,他是數十年前遼魏戰事的受害者,尚在襁褓之時與家人便流落到了天寒地凍的雪域之中,也正是因為那時的遭遇,令他也落下了畏寒的怪病,初春時期也穿著厚厚的棉襖。但那卻並沒有讓他的天賦就此埋沒,據說他在雪域里整日在林中與山野精靈嬉戲玩耍,在猿猴身上學會了輕功、在雪豹身上學會了匿蹤、在山狼的身上學會了捕獵,一身的奇怪武藝也愈發精進。
如果他的故事就這麼發展下去的話,或許他未來會成為雪域盤踞一方的豪傑,又或許他會成為江湖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手——但有些故事就是這麼毫無徵兆地發生了,天下人沒預料到,大魏的皇帝也沒有預料到,甚至薛醉風自己當然也沒有預料到。
十五歲那年,他第一次登上了酒樓。
十五歲那年,第一次飲酒的薛醉風懵懵懂懂地將酒罈子一飲而盡,然後從酒樓上摔了下去。
十五歲那年,輕功超群的薛醉風像一片葉子一般落到了一架酒樓下的馬車車頂上,然後當他再醒過來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馬車裡,與一位穿著華麗但卻一臉無奈的老先生一同來到了一座自己從未見過的雄城之中。
世事總是無常,大魏北境三元帥之一當年就這麼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被一陣醉風送到了大魏的皇帝陛下眼前。 ……
「有意思,你居然知道我是誰。」
對於仇鉞能夠叫出自己的身份,薛醉風似乎有些意外,甚至因為這份意外,他那半睜半閉的眼睛都忍不住睜開了些許:「我知道你,仇字旗仇鉞,樂不憂曾經對我提起過你,他說若是你行事時沒那麼一板一眼,或許下一任的指揮使非你莫屬——但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死板一些。」
他說話時,忽然垂下頭看了一眼仇鉞緊握的雙拳,咧嘴笑道:「看得出來,若是我今天不給你一個理由,或許你就算是戰死於此,也不會輕易地離開此處。」
「不錯!」
仇鉞冷哼一聲,雖然眼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薛醉風,但顯然他心中連半點退讓的想法也無。這個面色冷峻的漢子一昂頭,語氣堅定地道:「仇某雖然敬重樂大人,但鐵龍雀不是樂大人的鐵龍雀,而是陛下的鐵龍雀。本官履行的乃是陛下賦予鐵龍雀的職責,是魏律的職責——既然如此,仇某自然無需畏懼任何人!」
薛醉風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輕輕地笑了兩聲:「有趣,你不想讓你手下的兄弟死在我手下,所以你抬手讓他們退開。」
仇鉞雙拳緊握,沉聲喝道:「薛將軍天下聞名,下官自然不是你的對手,薛將軍若是數到了三,想來仇某是必死無疑。只是我仇字旗的弟兄們卻沒必要陪著我一道受死,他們的武藝本就不如下官許多,他們要做的不過是用眼睛記錄下薛將軍今日的所作所為,然後報與樂大人、報與陛下知曉!」
薛醉風微微點頭:「而你之所以要與本將軍對峙,則是為了讓本將軍給你一個理由。若是這理由無法讓你信服,你便寧死不退。」
仇鉞冷冷道:「不錯!」
「好漢子。」
薛醉風嘆了口氣,忽然回頭看向了段晨:「你怎麼不說話?」
他倆彷彿極其熟識的樣子,這倒是令旁觀許久的鐵悵有些詫異。而更讓他詫異的則是段晨的反應,只見他嘿嘿笑著撓了撓頭,散漫至極地道:「這不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打算一槍崩了這廝嗎?」
薛醉風翻了個白眼,這或許是他眼睛睜得最開的時候。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將目光投向了仇鉞,一字一頓地道:「郭路遙軍令,讓我帶走鐵悵。」
仇鉞頓時怔在了原地:「軍令?」
「既然本將軍獨自回京而未入京城,自然是呆在了郭路遙的軍帳之中。」
薛醉風抬起了手,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廣袖之中那不計其數的火銃:「本將軍與郭大帥對於北遼有了些新思路,因此向陛下請令之後便帶著幾個親兵回到了京城,前兩日便駐紮進了郭大帥的軍營里——此次出現在這裡,也是郭路遙擔心段將軍獨自行事會出了紕漏,因此才特意請我來一趟。」
仇鉞忍不住道:「郭大帥的軍令,就是讓兩位帶走這鐵——鐵街吏?」
薛醉風想了想,先點了點頭,然後再搖頭道:「除了他以外,我還得去把卓非凡找來。」
仇鉞臉上的迷茫之色愈發濃郁,不由得問道:「可是這鐵街吏與郭大帥又有何關係?難道軍帳之事,居然要——」
「好漢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薛醉風卻猛然大喝一聲,突兀至極地打斷了仇鉞的話。這一聲大喝是如此震耳欲聾,震得滿林的倦鳥都從睡夢之中驚醒了過來,一時間整片樹林竟是簌簌之聲,也震得仇鉞不由自主地閉上了自己的嘴。見到他停住了話語,薛醉風才似笑非笑打量了一番仇鉞,悠然道:「但好漢犯了錯,該殺的時候也是要殺的。」
鐵悵嘆了口氣,終於輕輕地拍了拍段晨的肩膀,若有所指地嘆息道:「段六哥,如果我想打聽打聽這軍令的具體意思,我會被怎麼處置?」
「你屬於軍令的一部分,打聽打聽應該沒問題。」
段晨也嘆了口氣,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手中的銀槍,惋惜地道:「但若是閑雜人等貿然打探軍機,那麼除了去死以外,我想不到第二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