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用情至深鐵夫人
薛醉風雖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但軍營果然已經近在咫尺。
穿過這片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林地,一片幾乎可以被稱之為不毛之地的平原驟然出現在了鐵悵的眼前——這片平原顯然並非自然形成的平原,但是看地面上被翻動過的泥土、四處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木樁、以及時不時能夠從腳下發現的箭矢,便知道這裡原本的面目絕對不是鐵悵現在所見到的這樣。
當然,最能夠證明這一點的,無疑是這片人造平原之中,那連綿不絕的營火。
軍營的營火。
鐵悵現在所在之處距離軍營還有兩里左右,這兩里地中的一切盡數被人夷為了平地,就連稍微大塊一點的石頭都被人斬開了來,莫要說趁著夜色突襲,就算是來幾個偵查的探子也會在這片平原之中發現身形;更遠處同樣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幾個騎著駿馬的斥候正在平原上巡邏著,他們之中有的人舉著火把,一眼便能看見他們的位置,但還有人卻騎著黑馬穿著黑衣吊在他們身後,若不是鐵悵聚精會神地仔細觀察了一番,只怕根本無法發現這些隱藏在夜色之中的黑衣斥候。
軍營的北方是樹林,更北方便是京城;軍營的東西方向都是大片的平原,平原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大軍的眼睛;而南方遠處則是一片幽邃的山嶺,這片山嶺看上去倒是很適合用來居高臨下進攻軍營,然而這片山嶺卻是神機軍的大本營,想要在佔據這片山嶺,就得在這裡戰勝不但熟悉地形且戰法古怪至極的神機軍,那難度只怕不亞於正面攻破風雷營。
這裡便是郭路遙的大營。
遼魏百年大戰早已休止多年、但卻依然戒備森嚴的大營。
於是鐵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跨出了這片讓他遭遇了無數事情的樹林。
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身形,也沒有施展身法快步逼近軍營,因為他還不打算被一輪示威性的箭雨來一個當頭棒喝,更何況刀劍原本便無眼,萬一自己運氣不好中了箭,那才是哭都沒地哭去——他甚至還好整以暇地從懷裡取出了朱柔的火摺子,伴著那並不算太過明亮的火光悠然自得地走向了軍營的方向。
火摺子的光輝剛剛亮起,斥候們手裡的火把便頓時出現了變化,幾個斥候手中的火把立刻在空中畫起了鐵悵看不懂的圖案,於是遠處大營的大門便驟然打開了來——出乎鐵悵的意料,他原本以為這些斥候應該會上前來盤問自己,然而這些斥候除了在空中像鬼畫符一般舞了幾下以外,對自己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反應,甚至有個黑馬斥候與自己的距離已經接近到了兩丈之內,對方也視若無睹地從自己身邊穿了過去。
望著對方絕塵而去的馬屁股,鐵悵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自己到來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到了這些斥候的耳中,但這消息未免也傳達得太快了一些,快到連鐵悵都有些意外。這消息無疑是薛醉風帶到的,自己的輕功雖然不如薛醉風,但也並未在路上耽擱太多的時間,這短短盞茶功夫,這些斥候便都已接到了自己即將趕到的消息,這行動力莫要說自己在八街里建立的黑袍,只怕更加精銳的大鼓軍都無法做到。
這便是風雷營,如風,如雷,雷厲風行。
馬蹄聲忽然打斷了鐵悵的思緒,這馬蹄聲頗為急促,與風雷營斥候那微弱至極的馬蹄聲大相徑庭。思緒被馬蹄聲打斷的鐵悵忍不住抬眼望去,卻見得兩個頗為熟悉的人影騎在馬背上,正以最快的速度快馬加鞭地向著自己的方向趕來。
「鐵兄,你可好大的膽子,也好利落的手段!」
更前方的那人身材頗為高大,但高大的身材在軍陣之中本就不少見,單以體型判斷對方的身份顯然不是那麼容易,只是他背後背著的那柄猶如門板一般的重劍卻讓鐵悵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郭無鋒的語氣有些惶急,也有些敬佩,他人尚在一里開外,嘹亮的聲音便已經傳入了鐵悵的耳中:「那朱柔雖然是個孬種,但說到底也是鐵龍雀的千戶,與卓二哥都是平起平坐的任務,居然就被你這麼無聲無息地幹掉了!」
鐵龍雀與鐵衣衛的關係一直不好,這一點從來都不是秘密,因此傳聞里幹掉了朱柔的鐵悵自然在郭無鋒的眼裡看來格外順眼。只是鐵悵卻覺得有些頭疼,他倒也懶得解釋,只是苦笑著向著郭無鋒的方向拱手道:「郭兄莫要胡說,朱千戶遇害之時鐵某不過是在場而已,如何稱得上是鐵某幹掉了朱千戶?」
第二個身影鐵悵就很熟悉了,那身影同樣算得上是魁梧,只是比起郭無鋒要略微瘦小了幾分,顯然是陳鐵馬無疑。這個一向沉穩的漢子略微落後郭無鋒半個身位,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對著鐵悵的方向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放緩了腳步。
只是他的腰間卻帶著一柄單刀,顯而易見,若是鐵悵真的缺胳膊少腿地回來了,那麼現在的陳鐵馬必然已經殺回了京城,帶著八街的弟兄們到鐵龍雀衛所里去找人討要個公道了。
兩匹駿馬很快來到了鐵悵的眼前,郭無鋒率先勒住了馬,看著鐵悵爽朗地笑道:「鐵兄不想承認也罷,只是方才薛將軍歸來時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這話,就算朱千戶真不是被你所殺,恐怕你也很難辯解清楚了——不過這倒也無所謂,鐵龍雀的老鼠們可不敢正大光明地到軍中來抓人,鐵兄大可放心。」
鐵悵有些惱火:「薛將軍怎麼憑空辱人清白的?」
陳鐵馬輕輕地咳了咳,看著鐵悵語氣古怪地道:「阿悵,你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或許只有你自己清楚,但至少在某個方面,你已經不清白了。」
鐵悵微微愣了愣,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身子:「你指的是哪個方面?」
他原本只是想調節一下氣氛,可是陳鐵馬卻長嘆一聲,無奈地道:「阿悵果然料事如神,就是這個方面。」
鐵悵當場愣住,他撓著頭想了想,瞳孔登時一縮,盯著陳鐵馬一字一頓地道:「你是被郭大帥接來的?」
陳鐵馬咂了咂嘴:「自然。」
鐵悵咽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繼續道:「來到這裡的人,顯然不止你一個。」
陳鐵馬別過了頭:「是的。」
鐵悵沉默了半晌,終於語氣僥倖地道:「郭大帥應該不會把柳紅妝也給接來了吧?」
「不止接來了,而且柳紅妝現在正在軍營的門口等你。」
陳鐵馬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笑,指著大營的方向惋惜地道:「現在佳人正在夜風之中翹首以待,等待著自家夫君平安無事地自危險里脫身,不論諸位將軍如何勸說,她都執意站在那裡,任憑夜風凍得那張一看就是千金小姐出身的嬌柔面孔一片通紅,也一定要親眼確定自己的戀人歸來。」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臉色發綠的鐵悵嘿嘿怪笑道:「現在全風雷營上下都對鐵夫人用情之深敬至極,對鐵街吏羨慕嫉妒者,那可叫一個不計其數——不是我嚇唬你,阿悵,若是你們換個身份換個地方,一定會有人跳出來向你挑戰的。」
鐵悵咽了口唾沫,看著陳鐵馬腰間的單刀歪著腦袋想了想,終於認真地道:「這些想要砍死我的人之中,不會還有三哥您的一席之地吧?」
陳鐵馬咧了咧嘴:「剛才沒有,你這句話說出來以後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