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拳若獅虎，劍若奔雷【中】
卓非凡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當然知道眼前這人的身份，藺一笑那巨熊一般的體魄原本就是他最大的特徵，身為鐵龍雀十四千戶之一，卓非凡自然不可能連這種消息都不知曉。
只是在身為卓家二公子、鐵龍雀千戶、京城最有名的貴公子之一等無數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一位劍客。
最頂尖、也最虔誠的劍客。
對於卓非凡而言，最近京城裡那條臭名昭著的白蛇從來都算不上是什麼惡人，因為那條真正的白蛇只是個拿人命練刀法的江湖人，這種行徑雖然冷血無情，但行走江湖原本就是一件把腦袋系在腰間的危險事，身死於他人之手也不見得是什麼稀罕事——甚至恰恰相反，他之所以在追查白蛇，為的也不過是拿對方給自己練劍而已。他將對方視作與自己理念相同的刀客，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對於那幾個冒充白蛇的人難得地產生了些許憤慨的心情。
而他眼前的藺一笑，顯然就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對手，優秀到連卓非凡都忍不住有些興奮。
他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高手了，尤其是這種與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高手。
並且他也能看得出來，藺一笑和自己的想法很接近，因為他們都不打算與對方過招切磋，而是打算殺死對手——如果連最基本的殺心都沒有，那麼自己的實力恐怕連五成都發揮不出來，這一點不論是卓非凡還是藺一笑，顯然都如出一轍。
他練的本就不是用來切磋的劍法，他練的是殺人劍。
「後院來吧。」
藺一笑忽然向後退了一步，向著卓非凡擺了擺手：「吃酒齋才建好不久，你我在這裡交手勢必會將這裡再次毀於一旦，咱們就別給大小掌柜添麻煩了。」
卓非凡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收劍點頭道：「有理，請。」
一旁的辛詞長鬆了一口氣，他先瞥了一眼那面色蒼白的刀疤漢子與他那三個弟兄，旋即上前對藺一笑拱手道：「藺二哥願意為小店著想，小詞兒感激不盡。兩位且到後院過招，小弟便先去將這四位交由卓三公子了。」
藺一笑盯著卓非凡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反倒是卓非凡漠然的目光緩緩地挪到了辛詞身上，輕聲道：「卓三？這事與他又有何干？」
辛詞不明就以地拱了拱手，望著卓非凡微笑道：「閣下初來八街，或許有所不知，卓三公子眼下乃是八街的青天大老爺，專斷八街里不公不道之事，像小店這種正規的門店被人欺負上了門，卓三公子是一定會為我等出頭的——」
「呵。」
卓非凡沒有等辛詞說完，他冷笑一聲，搖頭輕聲道：「你見著了卓三以後知會他一聲，他二哥眼下正在你們店裡。」
辛詞眨了眨眼：「二哥？」
藺一笑忽然咧了咧嘴：「有意思，原來你也是二哥。」
卓非凡嘴角微微扯了扯算是笑過：「確實有意思。」
「姐。」
辛詞沉默了許久，終於面色嚴肅地回過了頭，看向了有些錯愕的辛曲：「我方才仔細想了想，或許得麻煩您親自走一趟街吏亭，請卓街吏來一趟咱們吃酒齋了。」
辛曲忍不住揚了揚眉：「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為何你不走這一趟。」
「因為卓街吏什麼時候去請都沒關係。」
辛詞長嘆一聲，情真意切地道：「可是卓劍聖和天王老子的交手，天下間或許僅此一次。」 ……
吃酒齋的後院很大，那顆歷經風雨的古樹依然佇立在庭中，只是樹下的石桌石凳卻被辛詞以最快的速度收到了柴房裡——這些物件兒畢竟都是上百年的古物，放在這裡若是被兩人交手時給摧毀了，那才是連哭都沒地方哭去。
幾盤牛肉，幾壺好酒，通往後院的側門前早已擺上了兩張木桌，而辛詞和辛曲就坐在木桌旁，滿臉期待地看著園中相對而立的兩人，等候著兩人石破天驚的那一刻。甚至除了他們兩人以外，連刀疤漢子也莫名其妙地坐在了另一張桌子上，他那三個弟兄被他用吃酒齋里的物件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便扔在了桌旁，顯然觀望兩人的交手現在對他而言要更加重要一些。
不過另外三人眼下似乎也並不太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勢，因為他們三人現在也同樣圍在了木桌旁，雙眼之中滿是期待和敬仰，同樣等待著兩人出手的那一刻——對於他們而言，高手永遠是值得敬仰的，而不論是一劍驚天下的卓非凡，還是不費吹灰之力連敗他們四人的藺一笑，顯然都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絕世高手。
「卓劍聖手中有三尺青鋒，天王老子和他交手豈不是很吃虧？」
傷勢最重的黑壯漢子此刻躺在兩張並排著的木椅之上，努力地支撐著身體看著場里的兩人，甚至還非常自然地與辛曲辛詞兩人搭起了訕來：「雖然藺天王方才談笑間便將我們兄弟四人打得潰不成軍，但卓劍聖手裡的寶劍可和我們手中的破刀不同，藺天王空手與其相搏，勝算恐怕不太高啊？」
辛詞用有些怪異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閣下貴姓？」
黑壯漢子掙扎著拱了拱手，臉上帶著憨笑道：「免貴姓錢，我兄弟四人趙錢孫李伯仲叔季，在下排第二，名喚錢仲。」
辛曲冷笑一聲：「閣下現在的模樣，可和方才判若兩人啊。」
刀疤漢子趙伯輕輕地咳了咳，若無其事地道：「兩位先暫且閉口，場中的氣勢已經蓄積到了頂峰，只怕再有幾息功夫，這兩位便要交手了！」
這話簡直是反客為主的最高體現，聽得辛曲是氣不打一處來。只是她還未來得及說話，辛詞卻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閃亮地看著院內低聲道：「姐，他們要動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炸響，驟然回蕩在了後院之中！
「吼！！」
這聲炸響來源於藺一笑的口中，那一聲爆喝驟然出口，震得小院里的古樹一陣簌簌作響，就連幾人桌上酒杯里的酒水都泛起了一陣波瀾，可見這一聲怒喝威勢之足；而與此同時，卓非凡也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沒有拔劍，而是將食指中指併攏在了一起，悄無聲息地做了一個向前戟指的動作，然後便再也沒有了下一步的動靜。
然而下一秒，地面之上，一道劍痕，以及一道溝壑，卻突兀至極地出現在了地面之上，並且最終碰撞在了一起、在地面上撕開了一條數尺之長的裂痕！
「好氣功。」
卓非凡的目光有些凝重，他緩緩地垂下了手，懷裡的長劍終於落到了地上。
藺一笑的面色也有些陰沉，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看著地面上的劍痕一字一頓地道：「師十四的劍不如你。」
小院之中，一時間有些死寂。
「.……那是什麼？妖術？仙法？」
刀疤漢子趙伯咽了口唾沫，面無人色地將食指和中指並在了一起比劃了一下：「他只是隨手一指，便能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劍痕？這種事情只怕凌雲山的謝迎客也做不到吧？」
黑壯漢子錢仲張了張口，似乎也想吼上一嗓子試一試，但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鐵青著臉啞聲道：「大哥，咱們或許太小覷天下英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