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紅色印記
今天是我的生日,早飯時媽媽交給我們哥仨一人一個煮雞蛋。在我家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就是七個孩子不管是誰過生日,除了過生日的那個人可以享用一個煮雞蛋外,我們哥仨都可以跟著享用一個。這樣一年之中,姐姐們只能在自己生日當天可以吃到一個煮雞蛋,我們哥仨則可以吃到七個。我二姑家住郭家渡,算起來一共有八個侄子。二姑特別喜歡我和二哥,因為只有我們小哥倆天資聰穎,更加惹人喜愛。二姑由於積勞成疾後背駝得特別厲害,她腰椎的彎屈度差不多達到90度。小麥、水稻長起來時,二姑一個人走在田埂上外面幾乎看不出她來。只要二姑來到我家或者我去了二姑家,別的沒有,二姑總是會煮一兩個雞蛋給我。所以有時候實在是饞了,哪怕是放學的一小會兒,我也會特地跑到二姑家,揣上煮好的雞蛋后再往家跑。
上午去學校時同學們都不用背著書包了,每個人都挎著一個竹籃,拿著一把小鏟鍬,這是因為今天是全校停課勞動的一天,項目就是鏟草。小操場上紅旗飄飄,有的班級已經迫不及待的排好了隊。小鴿子老師是城裡人,體力勞動當然不行,但是組織同學們勞動的工作可不馬虎。她不停地招呼著大家說:「都快點吧,馬上就要集合出發了。」
校長得到各班班主任報告,知道人員都到齊了,於是發出了號令:「全體出發,去雙陽河邊乘船。」
少先隊幹部們都在發布口令,同學們排隊向著東面的雙陽河邊走去。那裡一遛停靠了十幾條小船,大家按照年級、班級各自上船,今天的目的地是范汊鎮蔬菜大隊。
船隊在雙陽河裡航行,同學們也是一路歡聲笑語。我時不時地伸進口袋裡摸摸那幾塊餅乾,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高興。到了地方后同學們紛紛跳下船四散跑開,一個個的向著荒草跑去。大家蹲下身子,右手用小鏟鍬鏟草,左手不停的摔打粘在草根上的泥土,然後裝進籃子里。今天勞動的評價方式是稱重,看每個同學鏟了多少重量的草。有些同學就耍心眼了,故意不把草根上的泥土甩乾淨,這樣分量就重了不少。但是老師們也是很有經驗的,草的體積與重量不成比例時,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不很多同學興沖沖的去稱草,回來時又如霜打的茄子一樣。
一陣激烈的勞動過後,我才想起了口袋裡的餅乾。可是掏出來一看,因為一直蹲在那鏟草,餅乾全都碎成了渣。再送給小鴿子老師吃肯定是不行了,但我也不捨得浪費。於是小臟手從口袋裡掏出了餅乾碎渣,一點點地送進了嘴裡,不過感覺餅乾的味道倒是沒有什麼兩樣。一直到了下午,同學們才乘船返回,幾條小船上裝著堆得滿滿的野草。早上來時滿船的歡笑聲不見了,大部分同學因為過於疲勞而無精打采。
這是一個火紅的年代。又過了幾天學校要組織一年一度的野營拉練了。之前在鍾老師和小鴿子老師的指導下,我參加了幾個節目的排練。其中的一個節目是表演唱,是由雪月、慶生、小芳和我四個人說說唱唱地進行表演,其中的幾句台詞是這樣的,「我是陸軍本領強,爬山過海打豺狼。我是海軍膽兒壯,乘風破浪賓士在大海洋……」
同學們來到學校,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小包袱模仿解放軍戰士們的背包,手上有的拿著紅纓槍,有的拿著手槍、長槍,不過不管是什麼槍都是用木頭做成的。大家都非常興奮,因為這一天所有的少先隊幹部都還有另一個稱呼。大隊長叫連長,中隊長叫排長,小隊長叫班長,有的同學還是偵察兵。連長肯定是最大的官了,因為生產大隊才有民兵連長,民兵連長有支衝鋒槍,那可是真傢伙,可神氣了,你一個小孩子難道還比大隊民兵連長的官還要大嗎?參加拉練的學生必須步行,幾乎是繞著整個公社走一圈,但是後勤人員和小演員們可以坐船,提前到達下一個宿營地埋鍋做飯或者搭台演戲。
第一個宿營地是喬港,雙陽河邊的一個小村莊。全校師生都集中到了這裡,黑壓壓的一片。校長頭戴偽裝帽,腰上扎著皮帶,正在指揮著同學們搞「武裝對抗」。一隊「偵察兵」同學們頭上戴著柳條帽子,全部哈著腰神秘兮兮地往村子里的方向搜索。他們先是在地里匍匐前進,接近村子時才直起腰來。在村口「偵察兵」與對方的「哨兵」短兵相接,於是同學們全部端起了槍,嘴裡「嘟嘟嘟」地開著槍向前衝鋒。
戰鬥結束后,在河邊埋鍋做飯的炊事員高聲喊道:「開飯了,開飯了。」於是各個班級派出代表過來抬飯,所有的師生就在這雙陽河邊,在漫天風沙中吃了一頓戰備飯。大家吃飯的同時,我們就開始演出。飯後野營拉練繼續進行,目的地是公社大禮堂外的露天舞台,那裡是此次野營拉練的終點,我們演出隊還將在那裡表演別的節目。
下午三點鐘左右,學校拉練的隊伍全部集中到了公社大禮堂外的露天舞台廣場,師生們全部坐在地下觀看台上的節目。表演節目的全是草庵學校的學生,內容不一定精彩,表演也很稚嫩,只是以資疲憊的師生們一樂而已。我表演完節目剛要下台,就聽到台下一陣騷動。原來是有一輛摩托車要經過舞台前的道路,而道路上現在全是拉練回來的師生,主要的是包括我在內所有在場的師生,都是平生第一次見到摩托車。舞台上的演出停止了,道路上的師生緊緊圍著摩托車。連校長、鍾老師、小鴿子老師也從後台飛跑過來仔細地瞧著,黃老師也爬上牆頭遠遠地看著。過了一會兒,校長感到這樣有點不妥,才讓同學們趕快避讓。摩托車已經駛出去好遠了,現場才逐漸恢復平靜。
有一天回家,我看到父親和二哥志國蹲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旁。兩個人說說笑笑,二哥高興的合不攏嘴。我感到好奇也走到一旁觀看,這時我父親說道:「你別瞎動哈,這輛自行車是給你二哥買的。」我一下子明白了,父親這是在給自己下通知呢,意思是說家裡這輛新的自行車是買給二哥的,別的人可就別想騎了。也正因為如此,在我的心裡才有了一種更加強烈的慾望,那就是自己必須儘快的學會騎自行車。要想學騎自行車不知有多難啊。首先你得有自行車吧,你看家裡雖然有一輛自行車了,但父親已經明確的告知我不能碰,其他人就更不能碰了。那還有什麼辦法才能騎上自行車呢?我的小腦袋瓜飛速的轉動,終於想到了辦法。那就是讓有自行車的親戚來自己家裡吃飯,趁他們和父親喝酒吃飯的功夫,自己偷偷推出去學習一下。這個主意好,那先請誰來呢?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公社獸醫站的獸醫陳德男。為什麼想到他?是因為春節前莊上老巴子家的牛吃了釘子的事陳德男剛剛來過,對他有點印象。再就是陳德男是公社獸醫站的獸醫,他的自行車是公家的,騎騎應該沒啥問題。
一天下午學校沒課,我從家裡偷偷溜出來,沿著雙陽河邊一直走到了東江鎮,在公社獸醫站門口蹓躂來蹓躂去,目的就是想引起陳德男的注意。也正巧陳德男從外面出診回來,在獸醫站門口下車時發現了我。
「這不是志強嗎,你怎麼在這?」
「哦,哥,我沒事,在這玩呢。」論輩分排行,我叫陳德男為兄。
「這兒有什麼好玩的,是不是你們家有事找我啊?」
「沒有,沒有。」
眼看陳德男推著自行車走進了小院,再不說出來他就要進屋了,我心想還是快點切入正題吧,說:「哥,你怎麼不去我家了呀?有空去玩吧。」
「好,好,有空一定去。」
說著陳德男就推著自行車到了獸醫站小院子里的一排平房前,架起自行車進了屋。我也像完成任務似的,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
別說,這招還真管用,沒過幾天陳德男在去出診的途中,順道就拐到了我家。我母親一見有親戚上門馬上張羅著準備飯菜,趁我父親和陳德男喝酒吃飯的時候,我三姐先是把自行車搬到了距離家門口比較遠的地方,然後才蹬開支架,由我推著自行車就走了。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怕推自行車時,它的鏈條會發出清晰的聲響。我騎在上面學車,三姐一直在後面扶著。我們先是在打穀場,後來因為怕摔倒了,於是又進了一條無水的乾渠底,就這樣練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就基本上掌握了騎自行車的要領。等我們滿頭大汗地把自行車騎回來悄悄架在原地時,陳德男還沒有吃完飯呢。我看著三姐,直後悔回來太早了,少騎了不少時間。後來家裡又陸續來過幾個有自行車的親戚,我如法炮製,偷偷的出去學騎自行車,騎自行車的技術突飛猛進。
也許正因為開始階段進展太過順利了,導致我在學騎自行車這個問題上頭腦膨脹,接連發生了兩次不大不小的「車禍」。一次是在學校操場上騎車,由於轉彎技術不夠老練,當自行車快要直接撞向教室外的窗檯時,怎麼也轉不過彎來。等到臨近窗檯時才突然轉向,導致我的右手中指與無名指之間的皮肉被水泥窗檯深深的划傷。另一次是剎車技巧掌握不當,而且是從高高的大拱橋上下行時沒有有效的控制初速度,結果是經過一段50多米長的坡道下橋的自行車,速度越來越快,直接衝進了路邊的水渠里。自行車的鏈條斷了,我自己也受了傷。
此時我四姐還是公社文工團團員,她們全都住在公社大院里。文工團有一間大大的排練室,裡面有不少男男女女的演員,成天都在那裡吊嗓子、練動作。她們演出的劇目大多是自編自導自演的革命現代樣板戲。我四姐為了保護嗓子,經過母親特許,每天可以使用一個雞蛋的蛋清,就這樣生生地喝進去。我估計這個方法也沒什麼效果,或者說根本就不科學,因為四姐的嗓音越來越不好了。正如當年的張蘭一樣也「倒嗓子」了,主角總是與她失之交臂。我二哥志國自小得到父親的教導,對二胡、竹笛等民族樂器比較喜歡,所以他經常來到文工團,主要是向團里的器樂師們學習二胡、板胡、京胡和笛子的演奏技巧。我也經常來,我來的目的要更單純的多。在我看來公社食堂里的蒸米飯比家裡大鍋煮米飯吃起來味道更好,而且每天的青菜湯里除了油花子多點外,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漂著的豬大油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