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的作文
為了加強學生的愛國主義教育，每年清明節前學校都要組織相應的活動。今年清明前夕，草庵學校決定組織全校師生前往革命老區高郵縣臨澤公社朱堆大隊祭掃烈士紀念碑。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為了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事業，朱堆大隊一共有27位烈士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這一天，同學們全都系著鮮艷的紅領巾，一名同學打著少先隊隊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其他同學表情莊嚴肅穆，步伐整齊有力，雄赳赳氣昂昂地向著朱堆大隊行進。從草庵學校到朱堆大隊大概有十多公里遠，同學們誰也沒有叫苦叫累。到了朱堆大隊烈士紀念碑前，同學們整齊地列隊，教師代表、少先隊員代表先後在烈士紀念碑前宣誓，之後大隊輔導員小鴿子老師帶領大家進行其他祭掃活動。
所有的祭掃活動結束後學生們開始返校。回到學校后，黃老師走進了教室，黃老師看到疲憊的同學們有的東倒西歪的，有的甚至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
黃老師坐在一個低矮的板凳上，用長長的教鞭敲擊著身後的黑板，說道：「同學們，都醒醒了，都醒醒了。」
同學們紛紛地、慢騰騰地坐直了身子。
「知道大家都很辛苦，我們把作文布置了，然後讓大家早早地放學回家。」
黃老師接著開始布置起作文作業來，說：「我們通過祭掃烈士紀念碑，大家應該更加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許多革命先烈為了民族獨立、人民解放拋頭顱灑熱血，他們的精神永存，他們值得我們永遠懷念。按照學校統一要求，祭掃活動結束后每個班級都要組織同學們寫一篇作文。本次的作文練習就是請同學們寫一篇關於祭掃烈士紀念碑的文章，文體統一規定為抒情散文。大家不要隨意應付，希望同學們寫出自己的真情實感來。」
黃老師說完，就讓語文課代表發放作文本，所有的同學都拿到了作文本，獨獨我還沒有拿到。我舉起手來，黃老師問道：「吳志強，你有什麼事？」
「老師，我沒有作文本。」
黃老師還是在那坐著，說：「你的作文本呢？」
「我不知道，上次寫作文後我就交上去了。」
「交上來的作文本都在這呀。」
黃老師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說：「哦，我都忘了。」
黃老師一下子抬高了音量繼續說道：「是這樣的，吳志強同學上次的作文寫得非常好。我在公社語文老師教研時朗讀了他的作文，引起了其他學校老師的共鳴和好評。他們紛紛要求把吳志強同學的作文本借給他們，以便他們在作文教學中借鑒。」
黃老師又轉頭對我說：「說句實話，你的作文本現在到底是在哪所學校、哪個老師的手上，我還真拿不準了，這就得等下次全公社教研時我才能問清楚。這樣吧，你先寫在紙上，等作文本回來后再抄上去。」
「好的，老師。」
我坐在那只是思考了一下就埋頭在一張白紙上開始寫作文。
「……烈士紀念碑矗立在高高的土丘上，塔尖直指雲天。四周是一圈圈蒼翠欲滴的勁松，微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似傾訴、似哭泣，更是誓言……同學們整齊地佇立在碑前的台階上，莊嚴地行著少年先鋒隊隊禮。既是向紀念碑致意，致敬先烈們，你們的鮮血染紅的這片土地正在結出豐碩的果實，你們用生命開創的事業後繼有人。又是對著勁松黙語，你們就當是守衛先烈們的士兵吧，代表我們，也代表全體紅領巾，陪伴著這些英靈，守衛著腳下聖潔的土地……」
後來我的作文本一直也沒有回來，可這一篇關於祭掃烈士紀念碑的抒情散文又在全公社的十多所學校中傳了個遍。
相對來說，蘇中地區乃富庶之地，這裡尚文重禮蔚然成風。但一些封建傳統積習也根深蒂固，比如逢年過節的焚燒錫泊紙就很普遍。一天我母親說有事要和我商量商量，能不能幫媽媽一個忙？我爽快地答應了，原來為了給家裡創收，我母親想讓我利用暑假的時間去販賣錫箔紙。錫箔紙兩寸見方，正反兩面顏色不同，一面是金黃代表金子，一面是白色代表銀子，總之就是代表金銀財寶的意思。百姓家買到錫箔紙后，再摺疊成元寶的形狀燒給過世先人，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用度。不過這些都是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但在農村總是有人相信。
到這時，我二哥已經稀罕夠了家裡的自行車，父親也隨之解除了其他人不得碰新車的「禁令」。這一天艷陽高照，我和同村的小夥伴小圓子騎著自行車去購買錫箔紙。按照知情人提供的消息，在太州城附近的周家樓，從一戶人家可以購得錫箔紙。周家樓距離乜家廈大約有30多公里，我和小圓子騎著自行車從東江經范汊到了依陵后心情豁然開朗。因為從龍城去往太州市的國道途經依陵。從這兒開始我們將在水泥或者柏油路上騎行，不僅僅是騎行更加的輕鬆，而且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柏油公路。我和小圓子說說笑笑，一路飛騎。到了周家樓，又經打聽終於找到了賣錫箔紙的人家。買好一袋子錫箔紙之後開始返程，我們兩個人頂著烈日騎了好幾個小時，一點東西也沒有吃，渴了也只是捧起大路邊水渠里的冷水喝上幾口。騎著騎著我和小圓子都感到精疲力盡了，又餓又渴又累又曬。兩個人騎騎停停，有時乾脆就踩到水渠里納涼，一直到了傍晚我們才回到家中。母親看到我累成這樣，也只是嘴上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之後的日子裡，我和小圓子又去了幾個來回。這個暑假我感到挺苦挺累的，但因為為家裡掙了一些零用錢，也有了點成就感，感到自己這些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吃過晚飯後我靠在床頭幾乎都快要睡著了，三姐、四姐在油燈下摺疊錫箔紙，母親端起一個大木盆要去河邊洗衣服。迷迷糊糊之中我聽到家中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我母親回來後放下洗衣盆，就著急地叫上哥哥姐姐們和她一起又出去了。我被吵醒了也跟著下了床一路跟了上去。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是我母親剛才過來洗衣服的時候，原本放在口袋裡的一元錢不知了去向。掉進河裡了嗎？三姐、四姐已經挽起袖子在河邊摸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掉在回家的路上？從河邊碼頭回家必經一個草堆，草堆底下因為雞、鴨啄草而產生了一堆爛草屑。母親舉著馬燈和我們哥倆仔細的翻找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一家人就這樣舉著馬燈全部哈著腰，沿著河邊碼頭至家中的線路反覆走了幾遍仍然沒有找到，母親的臉上寫滿了自責和惋惜。
我的心裡也很不好受，此刻我最能理解母親的心情。每年三四月份，范汊鎮外沿著雙陽河邊都會被人挖出很多大鍋坑似的洞穴，因為蓮藕商人們要在河邊埋鍋但不是做飯而是煮蓮藕，幾里之外都能聞到熟蓮藕的那種醇香。煮熟的蓮藕一口咬下去，會有很多很長的藕絲連在一起。所謂的藕斷絲連，我就是因為吃了這個蓮藕，才一下子明白意思的。有一天，經過軟磨硬泡，母親終於答應給我五角錢，這是可以買一小段熟蓮藕了。我把五角錢緊緊的攥在手心，一氣飛跑著到了范汊鎮外的雙陽河邊。可能也是因為過於興奮，一路上跨溝過渠的摔了好幾跤，等到終於到了雙陽河邊賣蓮藕的攤位前，我狠狠咽了一下口水，認真地挑選了一段看上去最好的熟蓮藕，準備付錢了，可張開手心一看，五角錢早已不翼而飛。綿延的蓮藕攤散發的熟蓮藕以及古鎮上滿街油炸春卷的香味隨風飄來，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因為嗓子不再適合唱歌演戲，我四姐被安排進了東江汽車製造廠。一聽到這個廠名確實是有些嚇人，一個農村公社還能製造汽車？這可真不是吹的，不管各種部件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廠子還真生產出了汽車，而且是一台大客車，但也僅僅生產了一台。乜家廈這裡是名副其實的水鄉，河網縱橫，而公路基本上都是斷頭路。凡是大路遇到河流必得有橋啊，那時的橋大多都是用木棍子、竹竿子搭成的，連用粗大的原木做成的橋樑都很少，更別說是鋼筋混凝土澆築的了。
客車試車的前一天，我四姐下班回家后通知了家裡人，明天幾時幾刻一定要到雙陽河邊觀看。因為客車將沿著東江至范汊的大安公路試車，喬港是必經之地。喬港正好與乜家廈隔著雙陽河相望。喬港村有條從雙陽河引水的汊河切斷了大安公路，河上有道橋正是竹子橋。人走在上面，因為共振還上下顛簸，如果是膽子小的女人和小孩過橋一般都要停下來好幾次。走幾步停一下，等著橋樑不再搖晃時才繼續前進。如果在橋上遇到了有人交會則需要格外小心，好多人因為錯身過橋，加上橋上搖晃站立不穩而掉下河去。
能看到新汽車當然是件新鮮事。我母親成了村裡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當然不一樣了，於是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鄰居，然後一傳十、十傳百的。
第二天，乜南小隊的村民基本上全都來到了雙陽河邊，向著對岸喬港村翹首張望。乜北小隊的人不知道我們這邊出了什麼事，也全都跟著來到了雙陽河邊，同樣向著對岸的喬港村翹首張望。等了又等，突然看到了喬港村民的躁動，也聽到了幾聲汽車喇叭聲。過後，一輛嶄新的大客車從東江緩慢駛到了喬港橋頭。就這樣停在那裡好久，實在是飽了喬港村民的眼福，最後又慢慢的倒回東江。一直待到看不見大客車的影子了，乜南、乜北小隊的村民們才戀戀不捨地各自回家。後來，為了大客車能夠順利的開走，市裡組織民工把從東江至依陵大安公路沿線所有的竹子橋、木頭橋全部拆掉，用土填起來讓汽車通過。汽車通過後再挖開河道，重新架上那些竹子橋、木頭橋。
傍晚時分我父親牽著老水牛出了房間，看到我正在那裡寫作業就對我說道：「志強，等會寫吧，跟我去拾蚯蚓，回來再寫。」
「好，」我應了一聲站起身提起一個專門用來裝蚯蚓的小桶就跟著父親出了門。在農村拾蚯蚓肯定很重要，因為誰的家裡都養著大量的雞和鴨，要指著它們下蛋呢。雞蛋、鴨蛋除了家裡人食用外，也好換點錢。同時家裡要是有上海的親戚回來了，等著他們返回上海時，鄉下人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雞蛋、鴨蛋就是首選，更主要的是上海人講究，他們就認這個。
家裡有人養牛耕田，對於孩子拾蚯蚓來說當然是得天獨厚。老水牛拉著犁耙翻地后，翻起來的土塊里會有大量的蚯蚓。這樣耕田的人在前面扶著犁耙耕田，身後會跟著好多小孩子拾蚯蚓，最多的時候有十多個。但是這時拾蚯蚓孩子們的排序就直接決定了收穫的多少，排在前面的當然能夠拾到更多的蚯蚓。所以排序很有講究，一般來說，如果今天是我父親耕田，我排在第一名當仁不讓，第二名直至最後一名的，就要按照與我家的親疏程度來排。也有個別不長眼的想插到前面去，那沒辦法，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就是打架。因為在農村孩子們的世界里，處理糾紛打架的效率最高。
今天這塊地里蚯蚓特別多，我很快就拾了滿滿一桶的蚯蚓，先是倒到了田埂上，用干土把蚯蚓覆蓋住，然後提著空桶繼續跟在我父親的身後拾蚯蚓。那時我並不知道原因，反正知道一堆蚯蚓如果用干土覆蓋，蚯蚓會躲在裡面不出來。如果是用濕土覆蓋，蚯蚓就會爬得到處都是。用土蓋著同時也是防止被別的小孩子偷走自己的勞動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