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識柴韻
再開學時我已經轉入東江中學附小,這一天我剛辦完入學手續進入教室,就見到同學們在教室里打掃衛生。因為剛剛渡過漫長的防震抗震的日子,教室里都很臟,窗戶玻璃上不僅落下了厚厚的灰塵,而且還沾上了不少鳥糞。同學們有的在抹桌子,有的在排列桌子凳子,有的在擦黑板,更多的同學在擦窗戶玻璃。一個女同學個子高高的,穿了一身花裙子,頭上戴著一個用報紙做成的紙帽子也在那裡擦玻璃。她踩著一隻腿腳不齊的小板凳,先是用一塊濕抹布擦凈了玻璃上的灰塵和鳥糞,然後又用報紙使勁地擦。可能是有點夠不著地方了,她踮起了腳尖,突然小板凳一晃,她的身子頓時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從小板凳上摔了下來。「啊呀」,她驚叫一聲驚動了我,我扭頭一看,迅速跳過了眼前亂七八糟倒在地上的幾張小板凳就到了她的跟前。我還沒來得及伸手扶住她,她的整個身子就全部傾斜著倒在了我的身上。我頂住衝擊力,雙腿努力地站定,才勉強維持了自己身子的平衡,我和她就這樣一個橫倒著、一個硬撐著堅持了幾秒鐘,她才跳到地面上來。她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像個大花臉,但還是笑著對我說:「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的就要摔下來了。」
我看著她的大花臉有點控制不住,差點笑出聲來。
她有點不解地問:「你笑什麼,我怎麼了呀?」
我連忙說道:「哦,沒什麼。」
「你是我們班的同學嗎?」
我點點頭。
她繼續說道:「你好,我叫柴韻,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志強。」
柴韻顯得很興奮志說:「吳志強,你是來自草庵學校的吳志強嗎?」
「是。」
柴韻語速極快地說著:「你是全市優秀三好學生代表,還去龍城參加過大會呢,我們都知道你。聽說你也分在我們班裡,同學們都很高興,原來你就是吳志強呀。」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沒有吱聲。
柴韻立即抬高音量招呼大家,說:「同學們,過來,過來。」
其他幾個同學全都圍攏了過來。柴韻指著我對大家說:「他就是吳志強,從今天起就是我們的同班同學了,大家歡迎。」
同學們全都鼓起了掌,我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兩腿併攏著向同學們鞠了個躬。
柴韻伸出右手,說:「來,握個手吧,剛才多虧了你,再次表示感謝。」說完她又要站上小凳子去擦玻璃。
我一看連忙說道:「不用謝了。你快下來吧,我來擦。」
她看著我說:「你擦?你比我高嗎?我都夠不著你咋擦?」
柴韻個頭高,在女生裡面是高個子,也比大多數男生高出那麼一些。不用比量她肯定比我要高,但我還是堅持著,說:「這不是高矮的問題,我是男生,哪裡有危險我就應該在哪裡。」
柴韻站在小板凳上定定地看著我,說道:「沒想到,你還挺有擔當的嘛。也好,你上吧,我來給你扶著。
我擺擺手說:「不用了,你去休息一會吧。」
「給你」,柴韻跳下小板凳時把她的那個用報紙做成的帽子一下子罩在我的頭上。
我隨手摘下來還給了她,說:「不用,我又不是女生。」
說著我就拿起一張廢報紙站到板凳上開始擦玻璃,遇到夠不著的地方我也會踮起腳尖,有時甚至還站到了窗台上。只可惜班級里的板凳大多腿腳不齊,而且泥土地平上也是坑坑窪窪的。在這樣的地面上,我一會踏著窗檯、一會踩著板凳。當我再次踩著板凳時,也像剛才柴韻遇到的那樣板凳劇烈的搖晃起來。坐在一邊休息的柴韻迅速跑過來,用一隻腳踩住了板凳腿,板凳還在搖晃。她又急忙扶住了我的腰,我才停止了搖晃。
柴韻開心地笑著說:「怎麼樣,我說在這扶著你吧,你還說不用,還真的需要我的幫助吧?」
我連忙點頭稱是,說道:「是呀,是呀,差點就摔下來了,謝謝你。」
「不用謝,這回我們扯平了,今後在學習中我們還是要互相幫助,互相提高呀。」
「好,一定。」
後來,在她的協助下,我很快擦完了玻璃,一縷陽光照進來教室里顯得格外明亮。
其時「批林批孔」運動如火如荼。一天公社要召開「批林批孔」大會,我們學校也要安排人員參加,可校長派誰誰都以各種理由不願意去。後來他們說因為我的作文寫作在東江中學也是小有名氣的,所以雖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學校還是決定讓我準備講用稿並且上台做講用。其實我哪知道什麼是孔孟之道,又如何「批林批孔」?只得找了個報紙,從社論上抄了一些當時流行的政治口號。寫好講用稿交給老師,老師看也沒看,就說寫得好呀,全篇沒有一句政治錯誤的話。誰去講,去哪講都立得住。這次大會上我第二個上台發言,照著稿子念完了事,可以這麼說,可能有人在意的只是我——吳志強上台講用了,但不會有人在意我講了什麼。別說是旁人了,就連我自己,才下了台,剛剛念完的卻再也記不起內容了。
9月9日,我們敬愛的偉大領袖逝世。噩耗傳來,舉國哀痛。就連最樸實的農民也都成日以淚洗面。學校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紀念堂,全校師生列隊向領袖遺像默哀,靈堂內外全是傷心欲絕的哭聲。我的心裡十分悲痛,我無限熱愛偉大領袖,經常做夢時都能夢到天安門廣場,夢見偉大領袖。
晚飯前阿龍挨門挨戶的通知,今天晚飯後全隊社員集合傳達學習「中央文件」。晚飯後,村民們陸陸續續的來到「老寒」家。這時我們已經開設了政治課,並且隨著我的知識不斷增長積累,也開始對政治產生了一定興趣。每次出去看電影時,我也不玩「紙刮子」遊戲了,對正片之前的《新聞簡報》也看得津津有味的。所以晚上開會時我也湊了過去,我躲在角落裡聽著阿龍在一字一句地傳達「中央文件」。
但是沒過多久,村裡的大廣播喇叭里又傳來了粉碎「四人幫」的消息,我不知道什麼是「四人幫」,只是感覺到「四人幫」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除了喇叭中的感覺,對我來說,更真切的感受還是學校里的校長、老師們的表情更加豐富開朗了許多,大家都在說中國的春天要來了,學校的教學學習活動逐漸走上正軌。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冬天又如期而至。每到冬天,農村人家夏天積攢的稻草基本上全部燒光了。家裡的糧食不夠吃是個問題,就連燒火的稻草都成了問題。聽說山區的人家如果沒有柴火,那就上山去砍柴吧。可蘇中里下河地區一馬平川,平時連個砂漿石子都難得見到,哪有什麼山頭呀。沒有柴火,那就得去拾荒草。荒草也沒了,也就只能等著樹上的葉子掉下來,一點點的掃在一起撿回家。
最近我母親忙活一天的農活后,總是要到村莊周圍的樹林里去掃樹葉,都是很晚很晚還不回家。我一直放心不下,幾次都是自己主動出去接母親。可是她臨出門時根本也不會知道哪片樹林里可能有樹葉,只能是到處亂撞。這片樹林里沒有落葉,就要去另一片樹林。這樣我出去接母親也很困難,有幾次我去接她,找了好幾個地方也找不著,只能再去另一處樹林,可如果要去那裡必須得經過一大片墳塋地。冬天北風呼嘯,當你一個人走在一片墳塋地里,暗淡的月光照著自己瘦削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的,你的膽量又是幾何?我生來膽小,幾次鼓起勇氣都不敢過去,最後終於敗下陣來。不僅沒有接到母親,自己還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那時候我有一個切身的感受,當你經過一片墳塋地心裡極度害怕時,你根本就不敢快步離開。一般的都是自己放聲唱歌或者大聲說話的同時慢慢地離開。為什麼心裡既感到害怕,又不敢快速的離開呢?我不信神、不信鬼,可有的只是真切的感受卻沒有任何答案。
之前的幾年,每到冬天乜家廈村裡都會熱鬧異常。因為自1972年起,國家組織力量擴大疏浚雙陽河。工程最紅火的時候,沿河兩岸都是來自全市各地的成千上萬的挑河民工,一眼望不到邊際、密密麻麻的。挑河,就是全是依著人工挖掘河床里的泥土,然後再由民工們用擔子挑出來。挑上一擔泥土從深深的河底一直挑到河邊的圍堆上,高差不下50米,距離更是達百米之上,能派去挑河的都是本村的大力士。
經過幾年努力,雙陽河已經由原來一條只有十多米寬的彎彎曲曲的小河,變成了現在大約有300米寬的筆直的大河。到了去年,如此大規模的挑河民工隊伍不見了,但是一到冬季農閑時,陸續的還會有一些施工隊伍前來修繕橋樑、堤壩、疏浚支流等。乜家廈就在雙陽河邊上,我家至雙陽河邊的直線距離只有400米左右。這樣施工的隊伍會經常來到乜家廈,來到我家借灶。借灶,就是由施工隊出糧食、油鹽醬醋柴,也出廚師。只是借用你們家的鍋灶做飯炒菜。到了吃飯的時間,民工們全部過來吃飯。
村裡人家都願意施工隊過來借灶,因為這裡面好處多多。全家人可以跟著施工隊一起吃飯,那可是真真的白米飯。村裡人家的口糧還是比較緊張的,以前我母親做飯時就經常在大米里摻和上不少胡蘿蔔纓子充數,現在也沒好多少,大米依然不夠,只是摻和的東西由胡蘿蔔纓子變成了地瓜。有時他們的燒青菜里還有肉呢,著實可以給我們這些常年不知肉味的孩子們解解饞。就這樣冬天整整一個工期,家裡也能節省不少糧食和開支呢。施工隊為了和借灶人家搞好關係,也是為來年再來借灶做些鋪墊。撤離前那些剩餘的糧油柴他們一般都不要了。施工隊和主家相處得好的,有的還特地在臨走時再補充一次糧秣,這樣,剩下帶不走的物資更多。說白了,這就是特意給主家留下的,對主家來說就是一筆額外的收穫。再就是家裡成天人來人往,熱熱鬧鬧,聽到的新聞多,笑話也多,當著外人的面,家長批評自家的孩子也能留點情面,對此孩子們格外喜歡。最為關鍵的是,家裡有人借灶也代表著一種影響力。有人借灶,說明你家的人緣好。我母親待人熱情真誠,我大姐又是大隊的婦女主任,所以連著幾年我家都有人過來借灶。為此,張根子的老婆董英一直眼紅,已經明裡暗裡的說了不少閑話。這可真的怪不得別人,只是在大會戰的那兩年,全村人家全都被施工隊借灶的那兩次,有一個來自泰興縣的施工隊曾經在董英家借過灶。據說施工隊買的東西總是缺三少四的,今天剛買回來的豬肉少了一塊,明天滿滿一壺菜籽油少了小半桶,後天食鹽、味素也少了,所以除此之外其他的年份都沒有人去過她家。一到飯點她的四個兒子經常齊刷刷地站在我家門口,就那麼一溜地倚在門上看著裡面的人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