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風涼話
大嫂與我和二哥的年齡相仿,過去我們叔嫂之間幾乎沒有交往。我們哥倆在家裡的時間少,與之說話的機會不多。沒有共同語言也說到一起去,當然由於太過生分也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也才主事一個多月,她就變得大方得體多了。
我看到了她們疑惑的眼神,笑著說道:「高考已經結束了,我再不回來還能去哪呀?」
我媽問道:「那就是說學校放假了?」
「媽,不是放假,而是你兒子已經高中畢業了,今後不要再去龍城上學了。」
我媽還是沒弄明白,說:「這麼的就畢業了,以後沒學上了嗎?」
我拉著母親的手,說道:「高中是沒得上了,要上也是上大學。」
她抬眼看著我問道:「你能考上大學嗎?」
我這個人從來不說過頭話,哪怕是對自己的母親。我微微一笑,說道:「才考完的,成績還沒出來,現在哪知道呀。」
我母親一聽以為是我的底氣不足,反而安慰起我來了。
「考不上也好,反正你二哥已經上大學了,怎麼的我們家也有一個大學生了。考不上就回家種田吧,你大嫂一個人幹活挺累的,回來正好幫幫她。」
我笑了笑,說:「行,考不上我哪也不去,就回家種田。」
我大嫂笑嘻嘻地看著我,說:「別,你還是上大學去吧。你回不回我還不是照樣種田?你要是考上大學了,將來我和你大哥還想沾點光呢。」
我爽快地答應著:「那是必須的。」
我母親拉著我坐下,說:「好吧,快坐下來吃飯吧。」
我大嫂轉身就走,邊走邊說:「等等,志強回來了,我去再煮個鹹鴨蛋吧,正好大姐昨天送回來四隻。」
這一晚我和母親、大嫂談了許久,全都是些家長里短的,關於高考填報志願的事一句也沒有提到。
現在正值夏收,村裡人都很忙碌。第二天天不亮,阿龍就在村子裡邊走邊吹響了哨子邊吆喝。「都走了,南頭牛場打場哈。」
我母親、大嫂都拿著農具準備出門,我趕緊起床,早飯都沒吃也拿起一把掃帚跟著出來。我大嫂攔住了我:「志強,你去幹什麼?」
「大嫂,我也去上工呀。」
「你上什麼工啊?剛回來就好好的歇歇吧。」
「不行啊,我去上工家裡總會多得一些工分的。」
我母親說:「做一點總會有一點的,就是不給志強整勞力的,半勞力的工分總歸是要給的吧。」
我大嫂還在堅持,說道:「媽,現在正是大忙的時候,這個時候的農活多累呀,志強剛回來哪能吃得消呀?」
我還是要往前走,說:「大嫂放心吧,我能行,而且這工是必須得上的。」
我大嫂有點糊塗了,問道:「怎麼了,還必須得上?」
「你們想想,我要是考上那倒沒什麼。要是考不上大學呢?如果沒考上大學,回來后又沒出工,村裡人會怎麼說我們?」
我母親連忙說道:「是呀,是呀,可不能讓他們再嚼舌頭根子了。」
我大嫂定定地看著我,說道:「志強,上次爸爸過世時,你們學校的老師都說你學習很好,你會考不上大學?」
既然大嫂這麼問,我再裝那就不是謙虛的事了,不得不說了實話。我對大嫂說:「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但畢竟現在還沒拿到錄取通知書,還是別讓人說閑話了吧。」
一聽我這麼說,我母親很開心,笑著對我說:「好你個小子,昨晚怎麼和媽說的呀,還考不上就回來種田什麼的呢。」
我趕緊說道:「媽,不是還沒真正拿到成績呢嗎,咱們在家裡說的話可不能出去說哈。」
「你當你媽是獃子嗎?你媽雖然沒念過書,事情的大小輕重還是拎得清的。」
「再說,我要是考不上大學,也對不起你當年給我買的那隻黃書包呀。」
「只要你還記得就行,一隻黃書包,那得雞呀鴨的撅著屁股下多少天的蛋呀。但是那天媽媽看到你那麼堅決、那麼傷心,就知道這個黃書包決不會白買。當時我就心一橫,家裡再難也得答應你。」
我輕輕地與母親擁抱了一下,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大嫂見我說得也在理就不再堅持了,就這樣我跟著我母親、大嫂來到南頭牛場上。
阿龍見我也來了,滿臉壞笑的說道:「喲,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嗎?我們的大學生志強居然也來當起農民了。你不是從小都比我們家樹林學習好嗎?我們家樹林都掙了好幾年的整勞力工分了,你這新來的,我可不能給你記整勞力的工分呀,要不然群眾們會說我處事不公呢。」
站在一旁的老巴子接著說:「拿整勞力的工分指定不行,志強從來沒做過事,這一下子過來能做什麼呀?他要拿整勞力工分了,把我們這些做了一輩子農民的往哪擱呀?我看就是拿半勞力的工分都不合適。」
此時自然少不了一肚子壞水的張根子,他不懷好意的說道:「唉,你們這就不對了,志強畢竟是咱村裡的人,他的到來表示我們乜家廈又多了一個修地球的人了。你們也別不相信,也許有那麼一天,種田就得靠志強這樣的人,手裡拿支鋼筆在作業本上寫寫畫畫的,莊稼就能自己長出來,那傢伙產量比我們現在的還高呢。他是我們農民的接班人呢,應該鼓勵,我贊成給他整勞力工分。」
老巴子陰陽怪氣地說:「也是。我們這些老骨頭的還能再做幾年呀?今後乜家廈的田還得靠志強他們來種。他不是念書多嗎,或許就像你們說的那樣,莊稼到了他的手裡還能多打糧食呢。我倒有個主意,吳老二不是走了嗎,那就乾脆把先前吳老二養的那頭水牛直接交給志強吧,他不是從小就學習好嗎?你們家的樹林、奮發,還有我們家的小園子都被他甩得遠遠的。這不還去龍城上了兩年學,養個水牛肯定不比他爸差啊!」
正在一旁曬稻草的黨英子見到這邊熱鬧,手裡拿著叉子也走了過來。還沒站定呢,她就說上了話,說道:「如梅媽,這下知道當年我二哥的意思了吧,就得有兒子。姑娘再多有什麼用,都是給人家養的,一出嫁就成人家的整勞力了。還是兒子好呀,不管上了多少學,最後還得回到村裡來。什麼時候來上工就是整勞力一個,咋的,書念完了,人也就長大了,不給人家整勞力不合適。」
張根子仰頭看著天空又說上了怪話,他說:「不知天上哪塊雲彩有雨啊,但是乜家廈這個村裡下八輩子再也出不了一個大學生了。」
阿龍:「人家志國不是已經上大學了嗎?」
張根子:「是啊,那也是歪打正著。我是說下八輩子再也不出了呀,怎麼好事還能全落到他們老吳家不成?」
他們說他們的,因為我自己心裡有數。我就讓他們這麼隨意地說著,他們現在說的越玄乎,將來錄取通知書到來的那一天他們的臉打得越疼。
我大嫂在一旁聽不下去了,說道:「你們幾個老的咋沒個老的樣呢?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我們家志強就是過來玩玩的,過幾天還要回學校。」
阿龍一聽來了精神,說:「志強是來玩的啊,好好,那就玩吧,我就不用給他記工分了是吧?」
老巴子:「過幾天還要回學校這個無所謂,那還回不回乜家廈這個我們要問清楚。志強,最好就別回來了,待在學校多好。」
剛才出門時的一席話,我母親對我能不能考上大學其實已經心裡有底了。現在聽到這幾個人陰陽怪氣的說話,她不得不開了口。
我母親說道:「你們這麼說話其實就是眼紅,我家老二已經上了大學,之前你們不也說乜家廈出不了大學生嗎?現在又說再也不會出了,那就等著看吧。我小兒子就是上不了大學,回家種田就是了,你們家樹林、奮發還有小圓子不也都是在家種田嗎,有什麼不一樣呀?」
我母親的幾句話,話不多聲不高但很有份量,說得他們啞口無言。
我也笑了笑,說道:「上不上大學沒什麼的,當農民不是挺好的嗎?你們都當了一輩了,你們家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有什麼呀,我也願意當農民,但願能如我所願。」
他們從我的話中也聽出了點味道,一個個氣得鼻子歪歪的,低頭幹活不再吱聲了。
就這樣我在村裡參加了兩天的集體勞動,雖然累的是精疲力盡的,聽說阿龍最後也只是給我記了兩個半勞動力的工分。
今天該返校了,上午我匆匆的去往東江中學,既是為了和柴韻一同返回龍城,也是為了去看看徐校長和老師們,再聽聽他們對我志願填報的意見。當我來到徐校長的辦公室門前時,看到他辦公室的房門是打開著的。徐校長站在辦公桌后,柴韻和他爸爸站在對面,他們在裡面輕聲地說著什麼,有時候還能傳來陣陣愉快的笑聲。我剛一探頭徐校長就看到了我,連忙招呼著:「哦,是志強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柴韻轉頭一看是我,連忙過來要拉著我的手,我既是害羞又是緊張的躲閃了一下。我進門后,先站下來,大大方方的叫著:「校長好,柴老師好。」
徐校長:「好啊好啊,這都兩天了,我們一直都在等著你呢。」
「等我,幹啥?」
「你說幹啥?你小子回家了,我們能不想你嗎?」
「哦,謝謝你們。」
「都在家幹什麼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過來?」
「回家后我就參加了隊上兩天的集體勞動,從早到晚的一點時間也沒有。」
「啊,那你為什麼要著急參加隊里的集體勞動呢?難道是為了給家裡掙點工分嗎?」
「是,也不全是。」
「別賣關子了,說說那又是為了什麼?」
「你們不懂村裡的那些人,他們可會笑話人了。如果我回家了不上工,將來也沒考上大學,那還不被他們笑死了。」
一聽這話徐校長哈哈大笑,說道:「好啊好啊,這樣挺好,居然還有人笑話我們志強考不上大學,那就讓他們笑話去吧,看他們將來如何收場?」
徐校長接著問道:「我們已經聽柴韻說了你的估分情況,關於志願的事你考慮好了嗎?」
「嗯,已經和柴韻商量過了。」
「商量,和柴韻?」
「嗯。」
柴韻用腳輕輕地踢了我一下,說:「誰和你商量了呀?」
我還是接著說:「我們不是從龍城回家時商量一道了嗎?」
「什麼呀,我也沒有明確表示同意。」
「你不同意不要緊,我已經想好了,就是想和你報同樣的學校。」
徐校長「哦」了一聲,然後就那麼地看著柴韻的爸爸。柴老師沒有吱聲,倒是柴韻著急了,說道:「我沒同意。」
這時柴老師說話了,他說:「我也不同意。」
我一臉的驚訝。
柴老師接著說:「志強,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說哈,你們倆是多年的同學,為填報志願的事互相商量商量、出出主意這沒有什麼。但是你的情況與她不同,根據你的估分你完全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我覺得你的這個想法不妥,你千萬不能這樣做,因為這對你個人的前途不利,也有負我們學校以及金川中學對你的培養,同時對國家的四個現代化建設也不利。」
徐校長接著說:「是啊,柴老師的話說得是有點重了,但很有道理。其實呀,年輕人嘛,還是要以學習事業為重的。再說也不一定要和老同學在一起上大學嘛,以後的路還很長,放假了也是可以經常見面的。」
柴韻也打趣地說:「吳志強,我也不希望和你在一個學校的。」
柴老師嚴肅地說:「吳志強,填報志願也是人生的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可以先把一些別的雜念放一放,那些今後還有機會和時間。」
徐校長:「是呀,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