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燃魂之詩 第十七章:射天狼
浮士德扶了扶頭頂的禮帽,在他身後歐若拉閉著雙眼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獃獃地站著。
看到浮士德出現,梅隆彷彿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像是一條老狗向自己的主人發出請求:「浮士德,救我。」
浮士德低下頭,露出憐憫的目光:「朋友,我真的很想幫助你。可是啊,你已經沒有能與我交易的東西了。」
「不,我還有靈魂。」
「你已經一無所有了。」浮士德惋惜地搖了搖頭,「『鑰匙』是你加入這場舞會的門票;你的信眾,是儀式的資糧——至於你的靈魂。那種東西你在六十年前不就已經沒有了嗎?像這種七拼八湊的破布我可不收。」
梅隆終於露出絕望的神色,拼湊的靈魂終於無法維持,帶著不甘整個人潰散成了一灘粘稠的黑色液體:「不,我還沒有見到『遺忘長廊』,我還沒有永生!」
遺忘長廊。
千舟反覆咀嚼這四個字,從腦海深處調來了情報。
【彼端·遺忘長廊】。
彼端是獨立於現世與深淵的存在。還是那個不恰當的比喻,如果深淵是無底的海水,現世是海面上的陸地,那麼彼端就是天上星辰在海水中的倒影。既在深淵之中,又與深淵剝離。只有掌握正確的方法才能進入其中。
世界的歷史很長,但被遺忘的總比被記載的更多。在這漫漫歷史中,所有被完全遺忘的,沒有任何痕迹的歷史都會在遺忘長廊中留下一段殘影。
能比遺忘長廊記錄更全的,只有隻存於理論中,未被證實,也未被證偽的【彼端·歷史之棺】。
所以被「打撈」的就是遺忘長廊嗎?千舟眯起了眼。
像是川劇變臉一般,浮士德臉上的惋惜消失的無影無蹤,重新露出商業化的笑容:「孩子,我們又見面了。」
「你把歐若拉怎麼了。」完全無視浮士德面具一樣虛偽的笑容,千舟出聲質問。
聽到這句話,浮士德的表情變得饒有興緻:「這句話應該我來問吧,她也算是我故友們的孩子。怎麼才跟你相處了幾天,就進入了不聽話的叛逆期。」
「是嗎?」回想起剛見面時少女迷茫的樣子,千舟露出嘲諷的神色,「不過我覺得那才是成長,她從來不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好吧,你開心就好。」浮士德用哄孩子般的語氣說道。不,這更像是勝利者胸有成竹的自信。
「她沒事,因為不太配合我就讓她先睡了一會。」
「那你追尋遺忘長廊又是為了什麼?是終於發現自己老年痴獃,記性不好了嗎。還是說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忘記了?」
這還是浮士德第一次露出不快的神色:「那你說我是為了什麼。」
千舟抹了抹臉上的灰塵:「天災的形態不一,本質究竟是什麼暫且不論。但像你這樣擁有完整思維與智慧的『活物』還是少數。我想你對自己從何而來,為何如此一定很想知道吧。」
「你說的沒錯,但還不止如此。」浮士德捏了捏手中的短杖,「世界究竟為何?我又是何物?天災雖然是權柄,但同樣是枷鎖。這同戲台上的木偶有什麼分別?這樣的命運我怎麼可能低頭!」
「那你就把一城的人作為你反抗命運的籌碼?」
「我是反派不是嗎?」浮士德笑了笑,「況且這又不是第一次?你們說的『黑疫』,『森災』還有其他一些記不清名字的都是我曾經的嘗試。」
看著浮士德毫不在意地談論千萬人的生死,千舟深刻的意識到他人類的皮囊下是充滿扭曲和惡意的靈魂——不,有沒有靈魂還是兩說!
「所以你們就好好見證遺忘長廊的第一次現世。龍脈已經被我暫時截斷了,而且我還特地去了趟十萬大山,把【素厄】喚醒。現在整個秦國的注意力應該全在那裡。」
「那個,打斷一下。」安哲突然出聲,像是課堂上打斷老師的學生一般怯怯舉起了手,「你說龍脈的話,就在不久前龍脈曾經短暫蘇醒過一次。我趁那個時候把消息傳了出去,算算時間,玄星閣應該早就收到了。」
彷彿是為了回應安哲的話,北邊的天空突然泛起了赤紅的光,一顆紅色的流星自北向南朝雲都飛來,把整個天空燒得通紅。
看著浮士德驚愕的表情,千舟笑了,笑的十分開心。
…………
半刻前,玄星閣。
「老師,是真的。《堪輿圖》上雖然顯示一切正常,但實際上雲都已經完全失聯了。」魏思神色凝重向著老人說道。
老人皺了皺眉頭,緩緩將手裡的煙熄滅。
「老師,現在明面上的力量都去了十萬大山,要不要……」
「不必了。」老人擺了擺手,「你去把我的弓取來。」
「可是——」
「沒事的。」老人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燈火千家,繁星如幕。
不一會,魏思就將弓交到了老人手裡。
弓長四尺有餘,周身是晦暗的黃銅色,其上的花紋已經被摩挲得模糊,分不清型制。
老人接過魏思遞來的一隻羽箭,緩緩將弓拉開。
看著玄星閣下的帝都風景,老人的目光不禁有些迷離。
多少年了,自己第一次來帝都還是什麼時候?
老人這般想著,思緒不禁回到了年少時青衣白馬,十街斗酒的時光。只是那個煙雨中的紅衣少女已然不在。
「喝。」老人一聲低吼,沉重的長弓被拉成了滿月,模糊的花紋一下子生動了起來,隱約可以見到鳳凰游弋。弓弦也彷彿活過來般發出「嗡嗡」的低鳴,似乎興奮不已。
且看——
老夫聊發少年狂,挽雕弓,射天狼!
無形的大手憑空生出,攪盪起帝都的大源,幾乎掀起了浩大的風暴。半個秦國的超凡者都不禁抬頭望向玄星閣的方向,臉上露出敬畏而惶恐的神色。
那是【王國】,在這個【深淵】不顯的時代他們就與行走在地上的神明無異!
下一刻,赤色的流星便從玄星閣的樓上飛出,橫跨秦國的大地。
就如羲和的金鑾駛過,流星飛過之處,紅光驟生,把無邊夜幕驅散,將萬千星辰隱去。毫不掩飾地射向遮蔽雲都的帷幕。
…………
「那麼浮士德,你的力量還剩多少?」看著愈來愈近的紅色流星,千舟幸災樂禍地問道,「遮蔽雲都,截斷龍脈,還有喚醒素厄這些都不輕鬆,更別說一千年前從深淵中取出『書籤』時你還受了傷。」
浮士德冷冷地瞥了千舟一眼,兀自開口。
浮士德的語速不快,但是每個字卻像是在同一時間擠在一起同時出口,可聽的人又能聽得清清楚楚。
祂說:「時間啊,請你停下腳步。因為你與何物相較,皆為瑰麗(Ver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ö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