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彌天大謊 第四十四章:伊戈尼斯
彆扭,極度彆扭。
原本普通的泥土,在這一時刻卻被真正賦予了生命的概念。這種強烈的違和感簡直就像是水裡流出了火,鋼鐵中開出了花兒。
明明只是泥土組成的人偶,可千舟幾乎能聽見血液的流動、心臟的的鼓脹——此時無論以什麼樣的超凡能力測定,都會毫無疑問地得出【這些巨人是活的】這一概念。
「原來如此,是基於傳說的術式嗎。」千舟心下瞭然。
這樣看來,剛剛社畜將水銀灑進泥土裡也是在模擬【阿賽卡將自己的血液滴落在大地上】這一行為。其中,水銀象徵著阿賽卡的血液。
在神秘學中,水銀(也就是汞)、硫、鹽被認為是「生命的三要素」。這一觀點廣為流傳,只是在不同的學派中,對著三者的象徵意義有著不同的認識。
儘管如此,但這三者還是被廣泛的運用於各類術式與儀式。
「只是一些泥塑木偶就想打敗我,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千舟挑起眉頭。
雖然殘卷不在手邊,又因為【籠中鳥】的緣故不能以拳腳刀劍對敵。可這並不意味著千舟沒有其他的手段。
更何況,這一賦予生命的術式雖然神奇而巧妙,可當從戰鬥力而言並不會比普通泥土傀儡強上多少。在千舟看來這樣未免有些畫蛇添足、捨本逐末的意思。
千舟伸出手來,源質隨著呼吸流轉。空氣中的大源開始凝聚,就像是大雨前空氣中愈來愈重的水汽。
「水汽」不斷彙集,直到最後雲層再也托舉不住沉重的「雨滴」。隨著著一聲輕微的嗡鳴,萬千「雨水」從天而降——那不是雨水,那是凝固的源質!
銀色的細屑飄然灑落,不知是星落如秋雨,還是秋雨微凝如星落。
堂皇的銀光在空中拉長變形,化作一把把無柄的長劍,將空氣切出「簌簌」聲轟然而落!
蒼銀的長劍穿過泥土巨人的身體與關節,將它們釘在地上重新與大地相連。咫尺之間千舟幾乎能聽見巨人發出的悲鳴聲。
見自己創造的巨人在頃刻間全軍覆沒社畜卻並不著急,他從包中取出一截蠟燭小心地點燃:
「山神將蘇其亞拉山搬到了平原中央,大軍無可奈何。」
「於是,理查德王點燃蠟燭,將戰俘作為祭品獻予魔物費洛。」
「費洛揚起祂的尾巴向著山峰砸落——大地顫抖,山峰開裂。」
「平原化作裂谷,蘇其亞拉山在一聲巨響間被一分為二!」
……
這是長篇敘事詩《理查德王》中的一段,講述的是理查德率軍討伐惡行累累的國王吉加四世。
吉加四世在蘇河平原大敗后,祈求山神阻擋理查德的大軍。於是,山神將蘇其亞拉山搬到了平原中央,讓理查德的軍隊無可奈何
在謀士的建議下,理查德王點燃了人魚油脂做成的蠟燭吸引來了魔物費洛。
在傳說中費洛有著蛇一樣長長的身軀,祂將身體豎起可以觸碰到太陽。就因為這樣祂觸怒了太陽神,被刺瞎了雙眼,只能居住在地下。
理查德王將戰俘作為祭品獻給費洛,於是費洛揮動尾巴將山峰一分為二。
千舟皺起眉頭。為了重現這一傳說,即使社畜點燃了蠟燭,可他又去哪裡找來血祭的祭品呢?
就在這時,泥土巨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驚悚的表情。他們掙扎著揮動手臂,像是在無聲的呼救。
千舟確定自己完全沒有動手。
像是被一張看不見的巨口咀嚼,巨人們的身體被攪得粉碎,化作一地灰白的碎石——可這些碎石間卻有殷紅色的血液流出,將泥土染得通紅。
千舟終於反應過來——這些被賦予了生命的泥土巨人不就是現成的祭品嗎?
社畜將手臂揮下。
霎時間,咆哮的源質如同出籠的猛獸,奔騰縱橫間掀起了洶湧的氣浪。地面上傳來劇烈的震動,連綿的房屋不斷倒塌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陣陣煙塵衝天而起,像是千軍萬馬急行,又像是魔物在地底扭動著龐大的身軀。
千舟的表情嚴肅起來。
社畜當然沒有召喚出費洛,充其量只是將「費洛揮動尾巴」這一擊通過儀式再現出來。可是這宛如從神話變為現實的一擊也絕不是常鱗凡介,這是足以變換地貌的恐怖力量!
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擠壓,地面不斷扭曲形變,從兩側擠向中間,如同一張被揉皺的紙片。於是無處發泄的巨力衝破地面,不規則的石棱像是弓起的脊背從破碎的大地上鑽出,將一切的完整變成粉碎!
社畜站在灰色的小樹旁,好整以暇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
【籠中鳥】的「囚籠」大小有限,這也意味著覆蓋整座「囚籠」的一擊避無可避。
整座「囚籠」幾乎都已經被數丈大小的石棱覆蓋,而這恐怖的形變依舊在繼續。不斷有新的石棱破土而出,把自己的「前輩」刺得粉碎。
眼見著絞肉機一般的景象即將要綿延到少年腳下,社畜卻皺起了眉頭。
天邊驟然亮起銀光,像是一汪倒扣的海水。無數源質在海中起起伏伏,即使隔著這麼遠也幾乎壓得社畜喘不過氣來。
「這種源質的量,即使是深淵裡天生體型龐大的種群都不會有這麼誇張吧。」社畜瞪大的眼睛,「開什麼玩笑,他不會熔煉了一整個世界作為源質的補充吧。」
下一刻,滔天的海水落下,璀璨的銀光如同將銀河截斷。
「被……被『按』回去了?」社畜眼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本已支離破碎的地面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撫平,石林般的尖柱被一點點地重新按進地底。
就像將一副畫卷打開,社畜已經把畫完整地鋪在了地上,千舟卻硬生生地將畫重新卷了起來。
這絕不是單憑蠻力就能做到的事!
社畜能夠感覺到,少年的源質真的就如同無孔不入的海水,滲透進了自己術式的每一個角落,從根本上將術式的痕迹一點點沖刷乾淨——比起沖刷或許用焚燒更為準確。自己源質少年面前完全沒有起到絲毫的抵抗,就像是遇到了火焰的燈油。
接著少年的源質準確地插入了每一個力量傳導的節點,憑藉著近乎無窮無盡的源質將反震的力量消解,重新撫平地貌。
社畜在這一刻終於嚴肅起來,對面是自己完整狀態也需要小心應付的對手,何況自己為了穿過孔洞還將一部分割離。
…………
「我艹,我居然真的做到了。」千舟在喘氣的同時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看起來輕描淡寫的反擊對千舟來說絕不輕鬆。
即使源質的量堪稱無盡,可是千舟在短時間內能夠使用的依舊有限。這就像是一整個水庫的水,出口卻只有一根水管。要想在一瞬間將水庫排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同時短時間內大量排水也會對水管造成很大的壓力。
就和這根水管一樣,在短時間內調動大量源質對千舟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荷。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大礙,可內地里許多臟器與肌肉有已經開始出血。
「我想起來了。」千舟突然笑了起來。
「想起來什麼?」社畜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當然是想起來你是什麼東西了。」千舟笑得很開心。
在原本的故事裡社畜在後期恰好會與蘭亭會面。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個時間段會出現在這裡,但千舟在見到了對方標誌性的戰鬥方式后,終於從設定集里將記憶調出。
「你是【聒噪的書精】,首次出現於書本上是在奧南作家維克多的《奧南童話》中《沉默的圖書館於聒噪的書精》一篇,你在其中作為主要角色之一登場。但在那之前,你作為民俗與童謠在奧南地區已經傳唱超過了六百年!」
「你就是這一故事人物的具現化!」
但是千舟又皺起了眉頭:「但是你作為現世傳唱的故事為什麼會擁抱深淵?」
「沒辦法,要恰飯的嘛。」社畜,不應該是書精笑了笑,用手撓了撓高聳的髮際線,「現世未必有你想得那麼好,深淵也未必不是一處樂土。對了,我現在有一個新的名字——伊戈尼斯。」
「伊戈尼斯(ignorant),無知之人?」千舟問道。
伊戈尼斯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我就是一臨時工,接活也是為了混口飯吃。還是那句話,大家互相之間行個方便,算是交個朋友。」
「那我問你,你做這事可覺得問心無愧。」
伊戈尼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還是強撐著說道:「我又不是人類,自然不用遵守你們的道德和法律。」
千舟搖搖頭:「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你要吃飯我或許可以介紹你去【不周山】,我和格物研學會還蠻熟的。」
「算了吧,那裡……」伊戈尼斯欲言又止,「這麼說我們沒得談了?」
「沒得談。」千舟的聲音斬釘截鐵。
看著少年身上如水波漾起的銀色火焰,伊戈尼斯嘆了口氣:「所以說這種傻子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