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滾吧
兵器十八般,般般有招鮮;
若論威力大,滾吧一鍋端。
柴榮不敢再走老路,從濟州向東,繞過黎河橋,方才拐頭向南。鄭恩力無處發,一個人推著傘車,玩兒似的。
柴榮甩手跟著,與鄭恩講些生意上的道理,拉呱些江湖上的奇聞怪事。二人累了歇,餓了吃,天明上路,夜黑住店,有機會就打聽肖聰兒母女和懶蟲下落,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孟州地界。
鄭恩在張茅鎮打架時用的棗樹一直帶著,雖說撅了虛稍鬚根,放車上還是枝枝杈杈佔地方。路上碰到木匠鋪,他便將車停到樹蔭,讓木匠將稍、根整理,中間溜得合手粗細,做成了一根兩頭像叉不是叉,像鏟不是鏟,如龍頭,似牛角,疙疙瘩瘩、柯柯杈杈的怪兵器。
柴榮見了,便與他打趣,問他取什麼名字。
「棗樹做的,當然叫棗木棍了。」鄭恩說。
「這名太俗,聽著不像有名人用的東西!」柴榮逗他。
「那就叫樂子棍。」
「我說的『名人』是出名的人,不是你叫什麼名!」
「『樂子』就是油坊工友給我『出』的名啊!」鄭恩很認真。
『名人』和『人名』的意思差著十萬八千里,柴榮知道跟他扯不清,只能另找理由否定:「棍名人名一個名,我訓你你說是訓棍哩,又裝聾作啞不搭理,怎麼行?」
「你說叫什麼名?」
「武林中兵器隨名響,名隨兵器揚,取個高雅大氣的好聽名字是很重要的。我看你這個傢伙,兩頭有柯杈,很像得道高僧的禪杖,就叫『賽禪杖』吧!」
「我又不是和尚,整天拿著個禪杖?」
「三國呂布一桿方天畫戟揚名天下,咱就沾沾他的光,叫『方天畫棍』!」
「我聽說書說過,呂布本姓呂,為丁原義子改姓丁,做董卓義子又姓董,被人稱作『三姓家奴』,不仁不義的小人,怎麼能仿他的兵器名?」
「關雲長熟讀《春秋》,千里送嫂,過五關斬六將,是個忠義大英雄,他的兵器是春秋大刀,名叫『青龍偃月刀』,咱模仿它,就叫,黃龍圓月棍』!」
「他熟讀《春秋》,我《百家姓》還生;他千里送嫂,我連嫂子還沒有哩;他過五關斬六將,我連個稅卡都過不去,怎麼跟他比?不就是根棍子嗎?什麼『龍』了『月』了,聽著寒磣!算了,還是讓我師父取吧!」
柴榮還在琢磨,鄭恩已經開口堵住,有些掃興:「你師父不在這,怎麼給你取?」
「師父曾給我和師弟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有武師收了三個徒弟,老大、老二都很聰慧,惟有老三傻兒巴唧,連最簡單的招術也學不會。出師時,師父分別贈送秘笈,輪到老三,師父想到教得再多他也學不會,還是給自己丟臉,越想越氣,便照屁股一腳,斥道『滾吧!』
「這一腳踢得老三屁股疼了多天,印象深刻,以為這就是師父傳的絕招。此後不論放牛種地,見樹踢樹,見石踢石,傻練這一腳從不間斷,直練得碗口粗的樹也能一腳踢折,盆大的石塊也能一腳踢飛。
「十數年後,師父與其他門派衝突,比武打擂,老大老二已輸,師父正要親自上台,拼個高低,老三跑過來說:『師父,我還沒上呢!』師父見是他,氣上加氣,怒罵一聲:『別給我丟人,滾!』
「老三傻兒巴唧,又先入為主,當然認為師父的意思是:不能丟人,一定打勝,讓他用學的『滾吧』絕招。他跑上擂台,大吼一聲『滾吧』,抬腳就踢,對方伸胳膊去撥,擋不住千斤之力,當即倒了下去。」
「師父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師父還說,『有名師不一定有名徒弟』;師父還說,『師父教的只是練法,能不能練成全靠自己能不能苦練堅持』;師父還說,「學的招法再多再巧,沒有功力也是不行的』;師父還說——」
「你師父說了這麼多,與給你這棍子取名有什麼相干?」柴榮不耐煩地打斷道。
「怎麼沒相干?師父講這故事就是告訴我們要練好基本功,沒有基本功,招法會得再多也不行!」
「是啊,是這個道理,可與給你這棍棍取名有什麼關係?」
「這故事名叫『滾吧』,是師父說的。我就叫它『滾吧』,算不算師父給取的名?」
「算算!行行!」
「以後遇上惡人,我就用『滾吧』叫他滾吧!」
鄭恩很認真,找一根鐵釘在棗木棍上刻下了「滾吧」的棍名。
柴榮不過寂寞之中閑磨牙,逗他玩兒,見他認真,笑得肚子疼。
鄭恩把「滾吧」愛得寶貝似的,每日住店之後,便拿起來找個空場舞弄。
這天晚上,二人在孟州街頭一客店住下,鄭恩不嫌累,吃罷晚飯便去店外樹林中一塊空地上舞弄他的『滾吧』。
他把師父教的,自己見的,打架中積累的刀槍棍棒,生活中常用的鋤頭、木杴、桑叉等等各種雜七雜八的用法按自己喜好連在一起,創編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滾吧」招法。比照師父創編的「打油拳」招名,自取名叫:騾子拽磨、老牛坐坡、挑草上垛、揚場打掠、砸破狗頭、掃斷狼腿、老虎甩尾、公羊抵角、討飯打狗、賣油擔挑、懸崖換肩,最後一招是梆頭上挑,下用飛腳,他怎麼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名字,也就把棍名與招名合二為一,叫做「滾吧」。
這十二招「滾吧」雖屬武術中最簡單技法,但武術技法在精不在多。實戰取勝,多在一招之間。你會百招,招招平常,對方只會一招,但特別精湛,速度、力度都超過你,你照樣送命。
鄭恩師父所講的「滾吧」故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武功對搏靠的是力量、速度、靈敏度,不是嘴巴上的高深和技巧。
後世一個練西洋拳擊的挑戰眾多門派高手,引起國人對傳統武術與西洋拳術誰優誰劣的問題爭論不休,莫衷一是,實令人笑疼肚皮。
中國傳統武術拳諺中早有定論,如「一力勝十會」、「教師不打冒失」、「唯快不破」、「學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等等,都說得清楚明白。更有諸多「無招勝有招」、「拳無定式,隨處是招」、「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精」之類諺語,更是充分說明了「功」與「招」的主從關係。
在練法上,舉石鎖、打沙包、打千層紙、掌插鐵沙、缸中擊水、腳踢木樁、綁沙袋、跳高牆、劈腿下腰等等,所謂基本功,都是把訓練力量和速度放在首位的。
武術之所以叫「武功」、「功夫」,強調的就是一個「功」字。功是能量,而不是招法。你技術再高,招法再妙,功夫不到家也是白搭。比如太極拳中四兩撥千斤的「順手牽羊」:對方出拳,將到未到,閃身錯步,順勢加力,將彼力變已力之說,按力學原理確實十分奇妙。可人家直拳連發,一秒發十拳,每一拳只用十分之一秒;你揮臂格檔已經很難,還要等到「拳將到未到、接觸身體」那一瞬間「閃身錯步,順勢加力」,你用這招的分解速度達不到千分之一秒都是白搭;莫說手腳身體的協調,就是眼,誰能捕捉得恰到好處?
「功夫」就是能量,就是速度、力量、靈敏的反應能力,並非招術。比如傳說中隋唐時期的成名英雄、程咬金夢中神授的「三斧頭」,實際上不過「劈腦袋」:即掄斧頭往頭上砍;「小鬼剔牙」:即對方格擋時,收斧挑纂;「掏耳朵」:即二馬錯蹬,收纂推斧,順勢回掃;這三招都是各種長兵器均有的最基礎最簡單的技法。但正因為簡單,他又只會這三下,會幾十招、上百招的練一遍的時間,他已經練了幾十遍、幾百遍,當然特別熟練。戰場應敵,他這三招連續不斷地用出去,快得就如一招似的,力量又很大,一般武功的人當然很難招架。
世人嫌苦怕累不練基本功,只投機取巧研究花招;誰能吹能騙誰是大師,誰耍得花稍誰是冠軍;把傳統武術糟蹋成爭名奪利裝逼作秀的街頭舞蹈,被別樣拳術打趴,自取其辱,有什麼可爭論的?
鄭恩的「滾吧」招法雖非神授,但與程咬金的「三斧頭」理法相通。正因為簡單,鄭恩練得遍數就多。他經過千萬遍地反覆演練,熟生巧,巧生華,用起來又快又准又有威力。那十多斤重笨拙的「滾吧」在他手中就好像廚師的鍋鏟、車把式的鞭桿、剃頭匠的剪刀,意到手到,不差分毫,擊石石碎、打樹樹倒。
此刻,鄭恩揮舞起「滾吧」,樹林子里如旋風驟起,塵土飛揚,碗口粗的小樹隨棒風搖擺,落葉紛飛。
他一個人在空地上蹦來蹦去,正練得有勁,忽聽得樹林外人聲嘈雜,有人喊道:
「快來人啊!在這裡,跑到這裡了!」
「從那邊攔住,別讓他跑了!」
「要進樹林了!圍住樹林,別讓他穿過去了!」
鄭恩聽見有人叫喊,心中便有些惱怒:「他姥姥的,老子在這玩耍,礙你們什麼事了?在此胡喊亂叫,惹人心煩!」
他收了招,往樹林外觀看,只見一群人正圍住一個人打鬥。被圍那人手舞一條軟棒,左擋右殺,雖十分猛勇,但好漢難擋眾手,猛虎不敵群狼,怎麼也殺不出重圍。
人越圍越多,那人體力好像漸漸不支,明顯地出招越來越慢了。
鄭恩覺得那人身形有些熟悉,正要上前看個清楚,那人大吼一聲,猛攻幾招,撥馬向樹林退卻。
那人轉身,一張紅臉正好向著鄭恩。
鄭恩驚叫一聲:「這不是大鬧御勾欄、藏在千山鎮舅舅家的趙老大嗎?」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回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