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南安意垂著眼坐在馬車裏,車簾隨著顛簸起起伏伏,光線就這樣絲絲縷縷的照在她素淨的臉上,幹淨的像一隻白釉瓷器。
她雙手在袖低緊緊握著,心跳劇烈。說一點也不緊張,是假的。
能進宋府教書,多虧從前同爹爹一道進京趕考的舊友幫了大忙,她深知機會難得,也聽聞坊間相傳宋家少爺是個傻子,不由得愈發不安起來。
不知道傻子能自理麽,若連握筆都不會可怎麽個教法呢。
她思前想後的當口,馬車已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宋府門前。
南安意下了馬車,不禁多看了兩眼府前氣派威風的石獅子,旋即低眉斂目跟著管家進了府邸。
古老莊嚴的大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像是命運的軌跡開始轉動,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隻是彼時,她尚且一無所知。
邁過天井,有風聲嗚咽。
南安意始終記著爹爹告誡她,進了大戶人家府上,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少說話多做事,將來才能夠全身而退。
是以,她一路低著頭,愈發小心謹慎,直至……
前頭人聲鼎沸,卻未見得有人,管家歎了口氣,隻聽得吵鬧聲由遠及近,原來是一眾家丁丫鬟追著一個公子模樣的人朝天井跑來。
“哎喲,少爺啊,麻煩你消停點吧,乖乖把衣服換了可好?”
“就是啊少爺,今個兒有新來的教書先生,你之前已經趕走七個了,如今再將人嚇跑可怎麽是好?”
“少爺你快停下吧,一會誤了正事,夫人又要怪我們了。”
那少年終於被逼的縮在角落裏,眼睛發紅,甚至是微微顫抖,一遍一遍小聲重複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下人們見管家走近,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管家又歎息了一聲,伸出手輕輕喊他:“小少爺,我們……”
誰知那少年竟然一把推開他,便往人群外跑,南安意原本跟在管家身後,一時避讓不及,就這樣不偏不倚的立在了少年的正前方。
身後有人好心提醒“姑娘,快讓開”。
南安意卻如同著了魔一般,生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看著那神情惶恐,孤立無助的少年,像是尋不著家的孩童,無端讓人心頭一痛。
好像很久以前,爹爹日夜酗酒,她被頑劣孩童欺辱時,也是這般不知所措。
慢慢的,她向著那少年伸出了手,聲音輕柔,仿佛孩提時最柔軟的記憶。
她說:“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少年莫名的安靜下來,他臉上淚痕未幹,緊緊盯著南安意,眼中有迷茫,有疑惑,有驚慌,種種不確定的神情猶如金色的遊魚在他漆黑的雙眸中一閃而過,像是飛快的潛進了水底。
周遭一片寂靜,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
隻見他一步步的走向那個山茶花一般佇立的女子。
最後,極緩極緩的,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刹那間,光陰就此凝固。
人與人之間的馴服於被馴服,素來是這樣不可捉摸。
隻是等到多少年以後,你還會記得她麽,那個溫柔對你伸出手的美麗女子。
宋依洲喜魚。
是以宋老爺特地在花園裏開辟了一方淺淺的池子,養了些上好的錦鯉哄傻兒子開心。
池上有一亭子,方方正正,喚作湖心亭。
俗不可耐,委實很沒有新意。
南安意此時就坐在亭中,十分耐心的對宋依洲說:“宋小少爺,我是來教你念書的。我的名字是南安意,今後你可以叫我安意。”
更衣後的宋依洲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錦袍,襯的少年愈發玉麵朗朗,他偏過頭,有些茫然。
“阿姨?”
“安意。”她好脾氣的重複一遍。
“阿意。”
“說了是安意,不是阿意。”
“阿意。”
還真是固執。
南安意抿抿嘴,看到少年一臉認真的盯著自己,並非刻意搗亂,隻好選擇妥協。
“阿意就阿意吧。”
宋依洲笑開,神情充滿了孩子氣的天真。
亭外的柳樹下堪堪立著宋夫人和自幼照料宋依洲起居的崇姨。
崇姨微笑開口:“夫人,看樣子新來的教書先生和少爺很投緣呢。”
“看起來是吧,可是之前哪位先生到來之初不是客客氣氣的呢?希望這回換了個女子,能受得了洲兒的癡病才好。”宋夫人眉頭微蹙,隱有擔憂,但到底還是難掩欣慰。
“對了,南姑娘那裏還需你多打點,就怕下頭的丫鬟不懂事,因為是女子就有所輕視。雖說是小戶人家的女子,但聽說她父親從前也是個舉人,往上追溯也算是書香世家出身。”
崇姨點頭:“這是自然,夫人放心。”
宋夫人聽罷,視線又回到湖心的少年身上,微微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