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和宋依洲回到府上,安意依舊心有餘悸,尋思著今後上街定要分外小心,斷不能再讓宋依洲平白受了委屈。
她這般想著,回頭去看宋依洲,隻見他兀自垂了眼站在院中,不肯再走。
“怎麽了?”她走近,剛問罷,對方已沒輕沒重的將她摟住。
“阿意,不要丟下我好不好,求你。”
聲音委屈,像個撒嬌的孩童。
明明比她高了一個頭,偏偏要固執的把腦袋埋在她的頸窩,安意覺得有些癢,卻不忍心推開他。
你說這樣一個人,為何是個傻子呢。
她想起被圍在人群中時,宋依洲彷徨無助的神情,心間某個地方突然變的柔軟起來。
她垂下眉梢淺淺笑開,抬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背,道:“好,我答應你。隻要這院裏的杏樹不倒,我就永不離開你。”
霎時間有風吹過杏樹,樹葉婆娑,發出金玉聲響,好聽的很。
像是屋簷下叮叮咚咚的風鈴。
在宋府教書兩月有餘,南安意第一回領了月錢回家。
穿過那條彎彎曲曲的巷子,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苦竹氣味。
在家門前晾衣服的女子見到她,微微的笑起來:“安意,好久不見了。”
安意愣了愣,禮貌的衝女子露出一個淺笑:“府上事務繁忙,今日才得空。柳姑,我爹呢?”
“在屋裏呢,昨日又喝多了,我來的時候還沒醒。”
女子語氣平常,又低下頭去將盆中的濕衣裳掛起來。
是南儒聲常穿的那件青衫,原先袖口有些磨損,如今已被人用細密的針腳縫好,顯然很是上心。
南安意又看了一眼身段較好的女子的背影,低頭進了屋。
南儒聲剛從房間走出來,見到安意微微愣住:“回來啦。”
安意點點頭,將月錢放在桌上,“這些錢你留著吧,不要全拿去買酒,適當也該給自己添些衣裳。”
南儒聲不語,未喝醉的他看起來依舊長身,清濯,隻需站在那兒,便可窺見文人風骨。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驚雷,竟是毫無預兆的下起瓢潑大雨,柳凝眉端著盆進屋,身上衣衫已有些濕了。
她瞧見安意父女兩個大眼瞪小眼,笑著說:“這麽久沒見麵,怎麽不好好敘敘舊?你們坐著先聊,我來做午飯。”
安意想起自己說好中午便回宋府,不由猶豫道:“柳姑,不用麻煩了,我不在家裏吃。”
“既然回來了,就吃了午飯再走吧,更何況外頭雨下的這樣大,一時半會也停不了。”柳凝眉說完,轉身開始張羅午飯。
安意看了眼外頭大雨如注,一排苦竹被雨水衝刷的垂頭喪氣,了無生氣。
柳凝眉的身影忙碌,舉手投足間兀自透著說不出的韻味。
不愧年輕時曾經是冠絕一時的當家花旦,如今雖說早已不親自登台,但仍堪堪是那戲班師傅裏的一枝花。
況且又對南儒聲心有愛慕,肯低下姿態,不可謂不難得。
似乎自古以來,落魄文人最受風塵女子的青睞,娘親是,柳姑亦是。
南安意看了眼坐在對麵的南儒聲,淡淡道:“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爹爹,這是你教我的。”
是勸他珍惜眼前人。
“可我亦教過你,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總是這樣,固執的想用一生去祭奠一個人,不知道究竟是和誰過不去。
安意不動聲色歎息,不再言語。
用罷午膳,雨依舊不見轉小的趨勢,坐了一會兒,終是放心不下宋依洲,安意起身要走。
柳凝眉送她至門口,將傘遞到她手上,語氣柔和道:“安意,你如今年紀也不算小了,再在宋府做段時日便該回來嫁人了。你爹也是這個意思,你自幼沒了娘親,女兒家終身大事更是不能糊弄過去。”
安意接過傘,指尖一片涼意,不知怎的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想起那個眉眼委屈的少年摟著她說“阿意,不要離開我,求你。”
心跳竟是快了幾分,她垂眼道別,麵上依舊沉靜:“此事不急,過了年再說罷。”
說完,她撐起傘邁進雨中,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四處飛濺,不一會兒,裙擺已沾滿了汙水。
她眼前略有霧氣,明明通往宋府的路是那樣遠,可心底依舊是歡喜的。
真是奇怪。
離著宋府尚有些距離,老遠便看見一個人影朝自己跑來。
安意漸漸看清了,忙將宋依洲拉進傘下,伸出袖子替他擦拭發上雨珠,柔聲問:“怎麽回事,沒看見下著雨嗎,回頭染上風寒可怎麽辦?”
宋依洲不說話,隻望著她傻傻的笑,一雙桃花眼水盈盈的,真像那三月裏鼓鼓的桃花苞。
後頭有撐著傘的丫鬟追上來,眉清目秀,是個機靈的,喚作青桃。
她聲音猶如百靈鳥,清清脆脆惹人歡喜:“南姑娘你是不知道,吃完午飯小少爺就吵著要去接你,好說歹說才同意坐在門口等著。誰知道一見著你就跟看到親人一樣,沒頭沒腦的就跑來了,這不,傘都沒撐,攔也攔不住。”
說著嗤嗤的笑起來,莫名令安意有些發窘。
她踮起腳擦了擦宋依洲的額頭,沒奈何的說:“下次不要這樣了。”
不知何時雨絲變得極小,方才還是黑雲壓城,如今頭頂天空已轉為青色,盛夏雨水總是這樣反複無常。
青桃收起傘,快活的歎道:“雨停了呢。”
是啊,雨過天晴,終要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