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旅行是熱愛也是信仰
吉普車繼續沿著海邊行駛，將我們帶到了漁村，就是那個最早沒被人發現，與世隔絕的小漁村。其實它離我們居住的地方並不遠。我並不知道這次包含的景點有漁村，她們也不知道，我們都是糊裡糊塗的，司機帶我們去哪兒，就下車去看看。所以當我們離海越來越近時，還以為是要去一片乾淨、美麗的沙灘，而當我們走到了海邊，首先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道。然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派繁忙景象。
沙灘上、大海里，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漁船。陽光照在海面上，男人們划著小船，在白色的波點裡搖晃。有的船是空的，往海里漁船方向而去；有的船里裝著滿滿的魚蝦海鮮，滿載而歸。有人挑著竹筐，上前迎接。沙灘上，女人們穿著長衣長褲，戴著斗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蹲在地上，把一筐筐剛打撈上來的海鮮倒在盆里挑揀。在沙灘的另一邊，簡陋的棚屋前面，架子上曬著漁網，還掛著魚乾和海帶。所有人都忙碌著，都在辛勤的勞動。
在這裡，我又看到了在峴港的沙灘上見過的形狀像簸箕一樣的藍色漁船。當時小若解釋了它的作用，我曾想象過漁民們坐著小船上捕魚的情景，可惜腦子裡沒有畫面，還覺得可惜。現在，我親眼見到了，雖然，捕魚的漁船離我太遠了，我看不清捕魚的過程，但是，小漁船動起來了，行走在漁船和沙灘間，變成了海上搬運的工具。生活真實的情景遠比我想象的精彩，我為此著迷。
瑤瑤和芳芳不像我那麼有興趣，她們皺著眉頭，一會摸摸鼻子，一會聞一下自己的衣服。我知道她們是受不了這裡的味道。是呀，沙灘上，到處都是空的貝殼，堆積在一起，海浪的力量將其鑲嵌在了沙子里，一層又一層，拖鞋踩上去都咯吱作響。還有死掉腐爛的魚蝦，即使被處理掉了，氣味也已經留在了漁船上、竹筐里，飄散在空氣里無法散去。終於，她們再也忍受不了。芳芳說回車上等我們，瑤瑤緊接著也走了，只有我還留在這。
對大海的眷戀，使我對這種氣味產生了一些免疫，所以多停留了一些時間。我覺的這是一份禮物，是來彌補我腦中的缺失的。可大腦記憶有限，就希望把看到的畫面都裝進相機保存下來。包括小漁船、棚屋、還有勤勞的漁民、戴著斗笠的越南婦女。這和看到美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美麗的風景能讓人心情愉悅，可真實的生活卻讓人思緒萬千，聯想到人生百態。
原以為，這天的安排，就是看看風景，拍拍照，坐著拉風的吉普車兜風。當然這樣的安排我也已經很滿足了。只是沒想到的是，在美奈的這天，在我們停留的景點，我反而看到了在其他城市沒有見到的，沒有了解過的越南人的生活。也給我的越南之行在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補上了生動的一筆，使這次越南之旅更加豐滿了。
後來我們又去了個不知名的美麗沙灘和仙女溪，仙女溪遊客挺多的，尤其是本地遊客，可我們還沒有走完全程就返回了。司機小哥在路邊小店門口坐著打盹，我們就去了小店，點了杯冰咖啡，在裡面坐了會兒。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外面很熱，從早上四點起床到現在，已經在外面奔波了八個小時，我覺的又累又困。其他人也一樣，沒什麼精神。我們商量了一下，雖然還沒有到結束的時間，但我們決定回去，在酒店附近找個地方吃飯，然後休息。
瑤瑤拿著酒店的照片給司機小哥看，她越來越喜歡這種方式，這樣很方便，幾乎每個人都能看懂，而且不會出錯。
在回去的路上，瑤瑤提到了司機小哥，她說他輸了錢很可憐，還說他帶我們跑了一早上很辛苦，想喊他和我們一起吃飯。這個司機小哥脾氣很好，性情溫和，總是很有耐心的等著我們。我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芳芳沒有馬上表態，但她把不滿的情緒都表現在了臉上。瑤瑤坐在副駕駛，看不到芳芳的表情，她把沉默當作了默認，還很開心的說可以讓司機小哥推薦一家餐廳。
「這幾天我每天都超支，我可請不起別人吃飯，就隨便吃點不行嗎？」芳芳說。
大概是芳芳的語氣有些沖，又或者大家都累了，脾氣就有些燥。瑤瑤轉身看著芳芳，很嚴肅的說：「他也累了一早上了，我們請他吃頓飯沒什麼不對吧。」
「是呀，這花不了多少錢。」我說。
「你們有錢，我可沒有。」芳芳生氣了，將頭扭向了一邊，不再看我們倆中的任何一個。
即使是風也吹不散爭吵帶來的尷尬氛圍，我們都沉默了，直到看到了街道兩旁熟悉的建築，我知道，酒店離我們越來越近了。這時候，瑤瑤回頭說：「這頓飯不用AA，我來請大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酒店去。我不會花錢請別人，我也不會佔別人便宜。」芳芳眼睛泛紅，很委屈。走了幾步后，她又轉身補了一句。「反正你們瞧不起我。」
我很驚訝芳芳說出了這種話，這時，酒店到了，車停下了，芳芳下了車，獨自走進了酒店，陽光拉長了她的影子，顯得有些落寞。我有些擔心她，同時也有些心虛。我確實不太喜歡芳芳，她說話粗魯，沒有禮貌；她很固執，我行我素，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我和她的旅行價值觀完全不同，在思想上也沒有任何能想到一塊兒的地方。雖然我看得出來，她也想要獲得我的好感，想要融入我和瑤瑤的小圈子，可我對她還是很冷淡，也沒有單獨和她接觸過。
但是，我從來沒有看不起她。
瑤瑤似乎也心軟了，沒有堅持剛才的想法對司機小哥提出邀請。她看著我，問：「怎麼辦？」
而我也想起了一件事：「門卡還在我這裡呢。」
「那就先回去吧。」
「好。」
我們和司機小哥說了再見，他對我們揮了揮手，開著車離開了。我慶幸他聽不懂，要不然局面就很尷尬了。
我加快了步子，走到了房間門口，發現芳芳已經找酒店的工作人員把門打開了，她正在露台上打電話。這一路，瑤瑤幾乎每天都會給她媽媽和朋友視頻，我也會隔兩天就和家人聯繫一次，但很少見到芳芳給家人打電話，她也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家人。芳芳打完了電話，也許之前她還在忍耐，但見到了我們，她就徹底爆發了：「你們可能覺的我小氣，對，我是小氣，我家是農村的，家裡沒有錢給我，讓我出來玩。可是村裡人也想看看世界呀，我為了可以旅行，白天進貨，晚上去擺地攤，一天只睡幾個小時。我賺錢很辛苦的，所以我的錢一分也不會給別人花的。」她很委屈，用手背抹掉了奪眶而出的眼淚。這是她第二次大發脾氣，第一次是在芽庄，洗泥巴浴的時候。我覺的她其實很在乎我們對她的看法，所以，當我們無意中觸碰到了她的軟肋，她就會爆發出來。
「我們沒有看不起你。」我說。
「司機已經走了，我們去簡單的吃點什麼吧。」瑤瑤說。
芳芳破涕為笑，她說她就是這樣，脾氣不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然後，在這個下午，她更加詳細的提到了她的過去。
在她過去的生活里，她記下的每一個重要事件都是與旅行有關的，她更多的是在闡述旅行對她的重要性，對旅行的執著已經牢牢的長在了她的身體里，成為了她的信仰，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她可以拋下一切，但她絕對不會放棄旅行，而她也為此付出了很多。
芳芳從小生活在山裡。上學的時候，早上天還沒亮就要跟著哥哥走十幾里山路去學校，路不好走，一下雨就只能待在家裡。在她上五年級的時候，從城裡來了個支教女老師，教她的語文。謝老師很溫柔，從來不打學生，也很少罵學生。全班十幾個學生都很喜歡她。那一年是芳芳學習最認真的一年。謝老師給她們上課時，課文里描寫的草原、絲綢之路，在她的描述下，芳芳的腦子裡第一次構成了一副圖畫，她夢見的那些景象深深的吸引了她。芳芳很肯定，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萌生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念頭。
因為學習不好，初中畢業后，芳芳就沒有繼續上學了。家裡讓她去鎮上的理髮店打工，她在鎮上待了一年，就經歷了一件大事－－地震。那天她正在給別人洗頭，她感覺到強烈的晃動，她以為是客人在搖，接著她感覺到房子也在搖晃，房間里的物件都在抖動。洗頭的客人猛地坐起來，喊了聲：地震了。她跑了出去，看到外面有很多人，人們站在外面，有的在叫喊，有的在跑。她很害怕，她覺的自己要死了。
房子沒塌，可晚上誰也不敢在屋裡睡，鎮上的人都去了中學操場。後來她聽說：別的地方的房子塌了，死了很多人。老家的房子裂了個口子，成了危房，不能再住人了。也有認識的人被埋在了廢墟里。那天晚上，芳芳坐在操場上，一夜未眠。她想：如果她死在了這次地震里，那麼，她遺憾的是什麼呢？
芳芳說：老天沒讓她死，是因為她還沒有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芳芳離開家鄉的時候還沒滿十八歲，她獨自坐火車來到了杭州，那是謝老師生活的城市。她講到這裡的時候，瑤瑤打斷了她：「你見到你的老師了嗎？」
「沒有。」芳芳搖著頭說：「我根本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記憶里，老師的模樣已經模糊了，但是，老師贈予她的那一束光還在。她追隨著這束光來到了這裡。這個城市是起點，在這裡，生活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溫柔，那些困難，卻讓她越來越堅強了。她深刻的明白，想要去更多的地方，就要更多的錢。剛開始，她在理髮店給人洗頭，後來聽人說，洗腳按摩更賺錢，她就去學了。見別人賣水果生意好，她就去賣水果。
她去了敦煌，看過了草原，她坐火車只坐硬座，住便宜的旅館，有時候一天就只吃一包速食麵。她很聰明，在途中認識了些朋友，於是學會了搭車，知道了可以住青旅，也學會了上網，了解了旅遊的網站。她喜歡停留在不同的城市，賺夠了錢又繼續出發。
芳芳講到這裡的時候，我們已經從餐廳回到了酒店的房間。在有空調的房間里，三個女孩躺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瑤瑤看芳芳的眼神已經變了，我想我也和瑤瑤一樣，眼神里充滿了敬佩。我佩服她對旅行的執著，還有她的堅強和無畏。
芳芳肯定察覺到了，我們眼神的變化。也能看出我們很想繼續聽下去。於是，她又聊到了她的戀愛經歷。
她來到了瀋陽，由於錢花的差不多了，就停留在了這個城市。打工賺錢的過程中，她認識了做生意的小王。他們互有好感，就交往了。小王對她很好，還帶芳芳見了父母。他們一起做小生意。這兩年，芳芳有了固定的朋友，有了個安穩的家。可是時間久了，她就不滿足於現狀了，她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嚮往著遠方。她想出國看看。小王不喜歡旅行，他吃不慣外面的食物，睡不慣外面的床。他只想守著他的小店，不願離開。他也不想芳芳出去。兩人因為這件事吵了好多次，各不相讓。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我記得她提過這件事。
「對呀，我甩了他。」芳芳笑著說，「我是不會一直待在一個地方的。」
芳芳一副無所謂的口氣，當然，她並不是故作堅強才這麼說，我相信，在她的心裡，旅行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才是真的洒脫。」我說。
芳芳笑了，笑容里還有點羞澀。「我就想到處看看呀，誰也不能阻止我。」
我點了點頭，想到了之前，她說自己「笨鳥先飛」。那時，我以為她在自嘲，是在說形體上的缺陷。但聽了她的故事，了解了她的出生環境和經歷之後，再結合「笨鳥先飛」這個詞去聯想，我想到了她的付出，那是用真正的行動，是用汗水和淚水換來的。她對旅行最單純的熱愛打動了我，讓我對她另眼相看，我看到了她發光的一面，覺的她那些粗魯的言語也可以接受了。我甚至覺的我可以試著去配合她的旅行方式。
這天下午，我們一直在房間里聊天，說著以前各自去過的地方，我們笑得很開心。這是我和芳芳距離最近的時刻。晚上，芳芳去了游泳池，她說要多利用這種機會來練習游泳。我和瑤瑤則去了沙灘，躺在沙灘椅上吹海風。
到了第二天，我們準備離開美奈的時候，芳芳卻宣布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說：「到了胡志明之後，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我很驚訝，這不是在國內，芳芳根本不會英語，她常說的英語就只有：Yes、No、OK、Thank you、Sorry。這一路上，她都很依賴我們。如果她不跟我們一起的話，我覺的她寸步難行，一定很不安全。
芳芳解釋著：「我跟你倆玩不到一塊兒。」
雖然這是實話，但她說出來之後，我反倒有些歉意。
瑤瑤問：「你要和別人一起嗎？」
芳芳看著瑤瑤，很認真的說：「他們和我一樣是窮游，找的住的地方都很便宜，在會安，他們找的地方才三美金，還帶泳池！」
「是誰呀？」
「我的微信好友。」
「是在大叻遇到的那幾個人嗎？」
「你們知道？」
「那天在火車站看見過。」
「他們要從柬埔寨去寮國，再從寮國到泰國，我想去寮國看看。」
芳芳是個獨立的女生，她會選擇更適合她的方式。就像小若所說：要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
不遷就別人，也不讓別人遷就自己。
在越南的每一天，我都在經歷著相聚和分離。有的人，才剛有好感，就要分開了；有的人，早上還相談甚歡，下午就揮手道別；有的人，你還來不及說一聲謝謝，他就已經從你的視線中消失了。
最初在河內，六個人因為某種緣分相遇了。因為都是第一次出國，對未知的一切感到了恐懼，所以願意搭伴前行，相互壯膽。可是，六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生活經歷。性格不同，興趣不同。因為旅行，大家聚到了一起；也因為旅行，明白什麼是好聚好散。況且，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原本就是陌生人，所以沒有牽絆，也沒有責任。能一起走就一起走，不能一起走就分開。去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
所以，芳芳沒有邀請我們一起，我們也沒有挽留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