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止戈止戰
洛白是被人踹進去的。
只聽見他慘叫一聲,就撞破洛息戈的房門進來了。
洛息戈正坐在屋裡安靜的喝茶,被他嚇的吐了出來了。
見是洛白,便罵道:「你小子想嚇死我啊?進來就進來,還把爺爺的門給撞壞了,真是個混小子!」
洛白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胸口,覺得傷口有點疼,不知道是不是傷口崩裂了。
此刻聽到洛息戈的話,也顧不上胸口的傷勢,舔著臉笑道:「村長爺爺,我來看您來了。」
洛息戈什麼都沒說,起身往後面走去。
洛白一愣,趕緊跟上。
後面是廚房,案板上就放著兩樣東西:一隻碗,一個木盆。
碗里盛著水,水中泡著面塊。
它們旁邊的木盆裡面,盛著一盆白色的粉。
洛息戈走到案板前,將水和面塊倒進盆裡面。
「這些粉是小麥粉,我夏朝百姓歷來吃粟米,軍中飲食更是單調,一天到晚都是粥。偶有青菜肉食那就是過年。」
這些洛白都清楚,雖然在軍中時間不長,總歸待了幾天。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說的就是戰士和馬匹的飲食。南方戰士喜歡吃大米,北方的則以粟米為主。至於漠北道和西域道,則是以肉食為主。不同地域的士兵飲食習俗的不同,這也是為將者要考慮的事情。畢竟吃不好,也會影響隊伍的戰鬥力。」
洛白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吃飯,蠻子都是胡亂扒兩口就撤了。
或許已經習慣吃肉食的他,真的不習慣軍中的粟米粥。
「充足的糧草供應,是支撐戰爭進行下去的基礎。打算打一年的戰爭,你要準備三年的糧食才行。戰爭很花錢,多到你想象不到,極為考驗國家的財政收入。所以戶部尚書大人明明只有四十歲,卻已經兩鬢白髮了。」
洛息戈說的是戰爭的準備,可洛白卻發出了離題萬里的思索:既然戰爭如此勞民傷財,為什麼還要打仗?
他是沒參加過戰爭,可盛世歌說過,現在冠軍營的萬人隊,都是在四方之地被圍困的將士的後人。
如果沒有戰爭,就不會有這些骨肉分離的事情發生。大家和和美美的一起生活,享受天倫之樂不好嗎?
但他沒有問出來,畢竟他還不想挨罵,甚至是挨揍。
洛息戈還在和面,自然不知道洛白現在的想法。
「可有些錢是必須花的。如果太祖皇帝不一統六國,現在中原地區還是戰國時代,連年兵火。可現在呢?雖然南方的反賊勢大,可長城以南、黃河以北至少是安定祥和的。這就是太祖皇帝當年戰爭的結果。」
聽到這裡,洛白終於開口了:「您的意思是說,現在發動戰爭,只是為了日後不發動戰爭?」
洛息戈停下手上的動作,扭頭看著這張還略顯稚嫩的臉,露出寵溺的神色:「小子,我們這一代人生於戰火、長於戰火,深知戰火中百姓的苦難,自然不希望我們的後人再經歷這些。」
洛白立刻反問:「那為什麼還要打仗?有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談呢?」
洛息戈停下了,似乎覺得洛白這話問的天真。
「如殺一人可止戈止戰,我不惜身死而誅之!如殺十人可止戈止戰,我當殺十人而安眾生!如殺百人可止戈止戰,我當浴血而定天下!如殺千人可止戈止戰,我願靈魂墮落而斬千人!如殺萬人可止戈止戰,那我就殺盡萬人拯救蒼生!」
洛白的問題是下意識問出來,沒想過洛息戈會回答。可當這震撼人心靈的話從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口中說出,洛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如果天下太平,就算屠戮百萬,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願意!」
洛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種極端的言辭,更像是鐵血到極致的將軍所言。
看著神色冷峻的洛息戈,洛白頓覺手腳冰涼。
「毀我一人可安天下,那我無怨無悔。」
洛息戈用這麼深沉到悲傷的話作為總結,洛白有些傷感。
他想到了每晚教他兵法的先生第一天問他們的問題:為什麼打仗?
或許,洛息戈現在的話,剛好可以回答的這個問題。
戰爭,真的是為了制止戰爭嗎?
「小子,等有一天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或許就是你扛起責任的時候了。但是現在,你好看看看著我的動作,一步也不能少!」
洛白點頭答應,低頭看了一眼面盆,發現隨著洛息戈不斷和面、加水、再和面,面盆中的麵粉已經成了一坨。
可他還在揉著。
「短程戰爭,補給線較短,糧草運送比較容易。可長途奔襲呢?」
「有些事情不該我給你說,所以你只要知道一件事:雖然現在國家四方都是戰亂,甚至江南道的戰事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可在我們洛家看來,真正擔憂的永遠不是這些。屬於我們洛家的戰爭,只在漠北,只在西域!」
面和完了,洛白懵懵懂懂的看著洛息戈,不知道什麼叫做「屬於我們洛家的戰爭,只在漠北,只在西域」。
他更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也被包括在「我們」之中。
他雖然姓洛,可是和洛息戈的洛,洛家的洛有什麼關係呢?
在冠軍營,很多人都驚訝於他的姓氏。可這個姓氏,到底代表了什麼?
「村長爺爺,你這讓我看你和面,究竟是為什麼啊?」
洛息戈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洛白聳聳肩,閉口不言。
兩人出去,洛息戈把手洗乾淨,這才走到屋外。
外面,風凌海和寒無心還在站著,連青鳳已經沒了蹤影。
洛息戈看著他倆,冷哼一聲道:「我的門是誰踢壞的?」
風凌海毫無義氣的看向寒無心,寒無心苦笑道:「至於出賣我出賣的這麼徹底嗎?」
洛息戈道:「晚飯之前給修好了,不然就給我滾蛋!」
說完,背著手離開了。
見他走遠,風凌海立刻上前,一臉希冀的看著洛白:「怎麼樣?學會了嗎?」
洛白一臉懵逼的看著風凌海道:「學會什麼?」
風凌海一愣:「那你在裡面幹啥?不要告訴我你們在聊天?」
洛白搖頭道:「那倒沒有。村長就是用水在和面,然後和成一團,再然後我們就出來了。」
風凌海似乎不是很明白「和面」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盡量去意會這個詞:「然後呢?他沒有教你怎麼做那個餅子?」
「餅子?」
看著洛白疑惑的神色,風凌海已經有了答案。
寒無心拍拍他道:「不要太擔心。將軍既然把這小子叫進去,就沒打算瞞他。或許做那個餅子的程序複雜,需要時間。之前的『和面』只是其中一環也未可知。」
風凌海嘆氣:「也只能如此了。」
他回頭對眾人道:「去,找來工具,把門修好。」
中午的時候,門堪堪修好。主要是沒有材料工具,最終還是去寒無心家裡找來的用料和工具,才將門修好。
也就是這時,洛白見到了朝思夢想的阿蘿。
阿蘿有些消瘦了,紅潤的臉龐已經有些白皙,像是營養不良。
她的頭髮略有些散亂,連木釵都沒有戴上,不像他在時那麼講究。
還有她的手,僅僅是十四天的時間,她的手已經已經不似之前那般柔順,開始有干皮。
好在衣服還算乾淨,不然洛白都不敢認了。
當他回家站在門前,看到坐在院裡面正在摘菜的阿蘿,他難掩心中的激動,最終喚道:「阿蘿……」
阿蘿渾身一顫,眼中的淚水根本無法阻止,便洶湧而出。
她手中的青菜落地,然後緩緩抬頭,卻又立刻低下。
然後迅速轉身站起來,衝到了屋裡面。
「哐啷」一聲,屋門被關了。
洛白一愣,下意識想要追過去,被一旁的斷水筠拉住了。
斷水筠指著緊閉的屋門,揶揄道:「你確定這是你未婚妻?認錯人了吧?」
洛白冷哼道:「你家你會認錯啊?」
斷水筠聳聳肩,沒有說話。
洛白不知道阿蘿是怎麼回事,明明幾天沒見,應該想念更深,可她為什麼要跑呢?
「行了,別想了,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洛白走過去想要開門,這才發現,阿蘿上了門栓,他進不去了。
他拍著門,大聲喊道:「阿蘿!阿蘿!」
裡面沒有人應。
斷水筠也覺察到了不對,想了想,準備離開。
「小白,要不我先去看看風大人,一會再過來。」
洛白實在是沒心情管他,胡亂點頭道:「好吧,我一會去找你。」
斷水筠走了,站在院子外面,看著還在拍門喊門的洛白,有點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他準備離開,迎面撞到了連青鳳,他趕緊行禮。
連青鳳點頭,然後問道:「那小子在幹什麼?」
他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我看八成是生氣了,連門都不給開了。」
話音未落,門開了,看著從中走出的女子,斷水筠一陣無語:要不要這麼不給面子?
遠遠地,阿蘿穿著節日才會穿著的那一件白色夾襖,面帶微笑走了出來。
她的頭髮重新梳過,上面戴著一支純金步搖。
甚至換了一雙嶄新的繡鞋。
從阿蘿進去,到此刻出來,也有一刻鐘。
可就是這麼短的時間,她竟然把自己重新修飾了一遍。
遠遠看著阿蘿低眉順首倚著門邊的模樣,看著她不斷揉搓自己的手,看著她紅撲撲臉上的無限嬌羞,連青鳳不僅嘆氣:「自君歸去,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斷水筠聽著連青鳳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剛要問什麼意思,就被連青鳳拉走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小心我告訴風凌海,讓他罰你跑回去。」
斷水筠扭頭就跑。
洛白從來不知道,阿蘿原來這麼美麗。
八年來的朝夕相處,他以為他已經見過阿蘿最美和最丑的樣子。
但此刻,看著阿蘿沐浴在朝陽中的樣子,他的心被觸動了。
他沒有說話,將阿蘿額頭上的一縷散亂的長發捋順,然後輕展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阿蘿,相信我,這就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