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客來
阿蘿口中的前營,指的是醫館的哨卡所在的營房,距離醫坊有三里地。
洛白到這裡的時候,遠遠就看到申明書站在營地大門口執勤。
申明書也看到了他,臉上掛上了笑容。
「好了?」
說著,迎了上去。
洛白點頭,然後就問道:「匈奴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進攻?」
冬天的漠北,牧草都已經枯黃,牛羊瘦弱,匈奴人在這個時候戰鬥力最弱。所以這個季節,往往是中原王朝北征的時機。
可今年匈奴卻反其道而行之,這是什麼意思?
阿蘿畢竟是女子,知道的不多,但申明書就不一樣了。
申明書沒有回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昏迷了兩天,把朝廷的獎賞都錯過了。這次你表現不錯,最終的封賞等到回長安城就知道,但應該會授予一個隊長的職銜,大小是個官了。」
這些事情顯然不是洛白關心的,他皺眉道:「說這些做什麼?冠軍營呢?已經班師回去了?」
申明書點頭:「走吧,現在去開路引,咱們明天也動身回去。」
「這麼快?」
申明書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等你,我早就奔回豐裕城了。」
洛白默然。
這一晚,他和申明書擠在一張床上。
阿蘿沒來看他,哪怕知道他明天要走,她都沒來。
躺在床上,聽著帳篷外雨點的滴答聲,他久久無眠。
申明書似乎知道他的心事,但他什麼都沒說,翻個身,帳篷里想起了呼嚕聲。
次日一早,他們騎馬準備離去,大門外卻站著一個人。
是那個叫「秀兒」的女子。
洛白見她,趕緊下馬跑過去。
他知道,她是阿蘿派來的。
站在秀兒面前,洛白驚喜道:「阿蘿讓你來做什麼?」
秀兒倒是意外一下,然後嗤笑道:「身為戰士,卻整日想著女人,真沒出息!」
洛白眉毛一挑,語氣也冷淡下來,牽著馬竟然往外走。
女子這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問題,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洛白想了想,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女子也不在意:「她讓我給你帶句話,好好活著,她會在門扉前等你回來。」
洛白看向西邊的醫館,似乎那裡站著一個疲憊的少女,正依著醫館的大門口,看向東邊的方向,看著他……
他忽然想到那個秋雨綿綿的早晨,在洛家村,也是阿蘿依著門扉,目送他和寒無心消失在秋雨之中。
這一幕,何其相似?
洛白忽然就覺得眼中濕潤,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從遠方而來,經歷苦厄,只為見證你一笑的美麗!
阿蘿,等我!
他默念一句,淚灑醫館,翻身上馬,準備離開這個有他魂牽夢縈女子的地方。
女子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吼道:「你個負心的男人,不留一句話給她嗎?」
洛白騎在馬上,背對著女子,渾身顫抖。
「我叫洛白,應該於國為劍,震殺四方。於家為山,遮風擋雨!」
他說了這樣一句讓女子聽不懂的話,掏出那把殺豬刀,插在女子腳下。
「這是我的武器,下次見面,讓她還給我!」
女子回到醫館,阿蘿在醫館門口等她。
「走了?」
女子點頭。
阿蘿什麼都沒問,轉身進去,裡面還有許多傷員需要醫治照顧。
女子想了想,不打算傳達洛白的話。在她心裡來說,她一直覺得,洛白這樣身上沒多重的傷,僅僅是累的昏倒的人,似乎太嬌氣太沒用,根本配不上阿蘿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從阿蘿來到這裡,就投入到這裡緊張的救援當中來,從未懈怠,深得醫館眾人的喜愛。
可自從那個紈絝子弟來了之後,阿蘿不僅天天去看他,更是守在他的床前。甚至在北原和固原的前線傷員到來之後,為了讓他更好的恢復,竟然將他安置在自己的房中。
這讓許多的人想不通。
「阿蘿姐姐,那傢伙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你對他這麼好做什麼啊?」
阿蘿自然知道醫館上下對洛白頗有意見,但她和洛白從小一起長大,他們的感情不是旁人能夠理解的。
她笑著搖頭,不想過多解釋:「不要想那些,趕緊去照顧裡面的傷員。」
女子似乎覺得不能就這樣的結束,繼續道:「可他明明沒傷,卻躺在這裡兩天,我看分明就是膽小鬼,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對他這麼好!」
阿蘿收斂了笑容,語氣有些冰冷:「井秀,他不是你們榆林的人,你這個榆林縣的大小姐似乎管不到他。再說,我留在這裡只是覺得戰士流血,不是因為你!」
井秀聽的臉色一陣青白,怒道:「你是朝廷的醫官,不是他個人的!」
阿蘿笑了:「我師父是醫官,但我不是,我是義務在這裡幫忙的,如果井小姐對我有意見,我可以離開!」
說著,留下一臉懵逼的井秀,進了醫館。
身後發生的事情,洛白並不知道。
他和申明書縱馬在通往長安城的道路上。
他有太多的問題,可申明書看起來一臉心事,似乎無心他事。
三天後,他們臨近長安城,在通往長安城和東進的岔道口,寒無心早已等候多時。
申明書和寒無心沒有言語交流,只是一個眼神就明白太多。
將洛白交給寒無心,他策***,都沒和洛白告別。
可洛白知道他要去那裡,朝著申明書遠去的背影喊道:「申叔叔,我很快就去找你!」
申明書不知道聽到沒有,速度不減,一會就消失在直通豐裕城的馳道上。
目送申明書遠去,寒無心調轉馬頭,去往長安城。
「跟我走,天黑之前要去長安城!」
洛白這才跟上。
「寒叔叔,到底發生了什麼?」
匈奴,豐裕城,還有他怎麼會在這裡等自己?
記得之前他們去洛家村執行任務的時候,寒無心可是說的要離開的,怎麼會在這裡,而且是專門在等他!
寒無心不答反問:「申明書告訴你了?」
洛白立刻閉嘴。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終於臨近長安。
看著越來越近的長安城,洛白壓抑著激動的心情。
距離城門還有一里地,寒無心就下馬步行。
洛白不明白為什麼,但也老實的下來。
高大厚實的城牆上,鐵鉤銀划的寫著「安門」兩個字。
字體莊重浩大,看的洛白一陣心折。
「好字!」
寒無心斜了他一眼,問道:「好在哪裡?」
洛白想了一會想不出來,索性回道:「字這麼大,老遠都能看到,能不好嗎?」
寒無心一愣,還能這麼回答?
但他不置可否,繼續往前走。
亂世將近,城門的檢查力度很強。好在兩人都是夏人面孔,除了兩匹馬,身無長物,簡單檢查之後也就讓他們進去了。
進了城池,看著繁華的街道,洛白眼中滿是驚喜。
酒肆,衣鋪,茶館,各式各樣的坊市鱗次櫛比。更有諸多衣著怪異的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這樣的傢伙洛白總會多看幾眼,然後就收不回目光了:那白皮膚藍眼睛的「妖女」,胸還蠻大的!
這一刻,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了。
進了城,寒無心又換上那一張冰冷的臉,一句話都不說。
不知道逛了多久,反正洛白的肚子叫第三遍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寒叔叔,我們是不是先去吃飯啊?」
寒無心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為什麼主動說話。
洛白立刻閉嘴。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在洛白餓的眼睛翻白的時候,寒無心終於停了下來,洛白睜開眼睛。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大多數的攤位已經收市,只有一個肉攤還有人。一盞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上面寫了一個「刀」字。
寒無心看了胖子攤主一眼,牽馬走了過去,對著攤主喊道:「肉怎麼賣?」
胖子頭都沒抬,雙眼盯著自己的砍刀,回道:「問我價錢的都不是熟客,那就看著買吧。先說好,三斤肉一兩銀子,買的越多越貴。」
買的越多越貴?這是什麼道理?
洛白第一次聽到這樣道理,頓時覺得新鮮。
寒無心也笑道:「那我要十斤肉,多少銀子?」
胖子抬頭看了寒無心一眼,露出一絲呀然,然後笑道:「那可多了。」
寒無心點頭道:「那就來些好的,給孩子吃的,不能湊合。」
胖子這才看向坐在馬上的洛白。
十五六歲的樣子,已經有了成年人體格,第一眼看起來還算不錯。
仔細看時,覺得這小子眉也清目也秀,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像是剛打完架。要不是穿的衣服還算乾淨,怎麼看都像一個偷錢被抓然後挨打的乞丐。
胖子看了洛白一眼,就拿起自己的砍刀,準備砍肉。
「刀都鈍了,再不磨洗,就只能砍肉了。」
胖子下砍的動作一滯,看著手中的砍刀,對寒無心苦笑道:「刀鈍了就只能砍肉,人惰了就只能賣肉。你看我現在這樣的身材,除了屠夫,還能做什麼?」
說著,搖晃一下身體,滿身的贅肉左右搖擺,生成一股股肉波。
寒無心沒在介面,但那幾句話卻讓胖子精神恍惚。
「哐哐」幾刀,就將肉剁好,用麻繩繫上,遞給寒無心。
「孩子還在長身體,送你了。」
寒無心接過,謝道:「今晚做飯,一起來吃。」
這廝請客吃飯,怎麼連地方都不告訴人家?
太沒誠意了!
洛白暗自腹誹。
提過肉,不等對方回答,寒無心轉身走了。
買肉的過程很短,兩人話也不多,但洛白卻疑問不斷。
直到接下來寒無心又去梨園找憐人,酒巷找釀酒的師傅,天橋下找說書人,目的只有一個,竟然是邀請他們喝酒吃肉!
可聽他們交談的語氣腔調,他們都不認識!
最重要的,這傢伙都沒說吃飯的地點!
洛白一路上暈暈乎乎,最後來到一家酒肆。
「仙客來」!
酒香酒烈酒迎客,仙路仙蹤仙客來。
看著如此脫俗的名字,洛白道:「酒肆中也有仙人?」
寒無心道:「就是酒仙。」
洛白不以為然道:「不就是酒鬼嗎?還說的這麼清新脫俗。」
寒無心一陣無語:「能讓仙人都來喝酒,人家說的是這家的酒好喝。」
見洛白依舊不上道,索性把他扯下馬來,將馬和買的肉交給小廝,囑咐他小火慢燉,再上兩壇神仙釀:「我只要玉仙坊的酒。」
說完不理小廝,扯著洛白走向仙客來的後堂。
那是一間暗室,兩人進來坐下。
燭光閃爍,洛白打量這間暗室的陳設,除了中間的圓桌和配套的椅子,似乎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只是牆上的燭火搖曳生姿,讓這裡陰森森的。
「寒叔叔,來這裡做什麼?」
「你不是餓了嗎?來這裡當然是吃飯。」
吃飯?吃飯需要來這麼個「安靜」的地方?
雖然不信,但他沒有戳穿這個不靠譜的借口。畢竟他也餓了。
終於,等酒肉上桌的間隙,寒無心邀請的人陸陸續續到齊。
看到他們到來,洛白一陣驚訝:這都能找到地方?
直到他們熟悉的打著招呼,洛白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這些傢伙都認識!
之前那一幕幕,感情都是騙人的!
洛白明白之後,對於這場疑點重重的會客,更加好奇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不解,人到齊了是不是該吃飯?可你們一個個衣著整齊的端坐在那裡做什麼?難道還有人來?
可是,我餓了啊?!
正當他腹誹的時候,暗室的門開了。
「一別十八年,你們會不會怪我這個老頭子當年趕走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