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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末路

  跟隨雲野迎接匈奴使節的朝廷官員,都是各部的中高層,畢竟六部的侍郎,就來了兩人。但侍郎畢竟不是主事,如此規格的接待,確實不符合武統皇帝之前所說的,「大廈朝臣必出城迎接」。

  而大廈的朝臣都在武統皇帝身邊,在宣武門前等候。

  此時此刻,看著呼延羅拉著雲野進城,不管是心思深沉的嚴文淵,還是滿腔熱血的卓飛青,都只能眼巴巴的看呼延羅把雲野架上馬,自己拉著韁繩,往城中走去。

  不用人特意引路,長安城筆直的通道,本身就是指引。

  見到雲野已經進去,雖然不願意,但卓飛青和嚴文淵還是跟上去。

  從北望門進入長安城,經過沿道的市坊,還能看到整齊劃一的店鋪。只是在「日出開市、日落閉市」的規範下,這裡早已沒了行人,顯得格外安靜。

  皇城,屬於京平縣和靖安縣共管。

  以皇城北牆的北望門和相對應的皇城南牆明德門為一條直線,分割為東西,東邊屬於京平縣轄區,而西邊,則是靖安縣轄區。

  不過畢竟是天子腳下,一個饅頭砸中一個人,或許就比兩縣的縣令要大些。也因此,兩縣的有效轄區,也只在皇城之中,管理一下這裡的行商走卒,外門九道之流。

  至於帝城,甚至是宮城和禁城,基本上不會去管理。

  那裡,屬於寧國公主事的京畿署衙門管理。

  百姓鬧事,歸兩縣縣衙。官吏鬧事,歸京畿署衙門。皇家宗室子弟鬧事,有宗人府處置。

  長安城建立之初,就已經形成完備的管理制度,維持長安城的穩定。

  現在已經是亥時,早已是宵禁。如果不是他們有衛隊跟著,恐怕都不能進入皇城帝都。

  乘勝門,是帝城的北門。之前洛白跟著寒無心來帝都,也是從這裡進入的帝城。

  區別於皇城,帝城之中居住的,都是皇城之中的官員,以及地方的大員。

  而這區別,則在於居住的位置。文臣居東城,武將居西城。

  過乘勝門,雲野叫住呼延羅。

  「皇帝陛下在朱雀門前等你爺爺,你真的打算自己過去見駕?」

  呼延羅笑道:「大人,你不用擔心,我爺爺早就進去了。」

  進去了?

  從得到匈奴使節要來的消息,他們就在北望門前等,不可能漏過呼延啟。可他們確實沒見到,難不成呼延羅是在說笑?

  雲野看著呼延羅臉上的篤定,他又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看著欲言又止的雲野,呼延羅開口了:「大人,我剛才說了,這次我爺爺過來,可不只是為了和親的。」

  他指著雲野道:「你,還有統萬城的大單于,我們都要帶回去。和你們相比,和親一事,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至於不讓你過去,也是為了不讓你和夏朝皇帝有直接衝突。」

  雲野終於相信,呼延啟確實已經進城,甚至和武統皇帝見面了。

  此刻他一臉陰沉的看著呼延羅,冷聲道:「那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們?」

  呼延羅沒回話,透過夜色,看向帝城南邊。

  「我爺爺應該和你父親已經見面了……」

  雲野渾身一顫,也看向了南邊。

  宮城前,武統皇帝雲碩確實和白狼王呼延啟見過面了。甚至武統皇帝還拉著呼延啟的手,登上了龍輿,完全不在意他是怎麼躲過歡迎他的儀仗,出現在這裡的。

  「欒提狼王果然是信人,竟然派遣白狼王出使夏朝,誠意滿滿。夏朝有句古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既然是遠方的朋友,那朕就替夏朝二千萬百姓歡迎白狼王!」

  一身黑色皇袍的雲碩,臉色紅潤,看起來頗為精神。就是兩鬢的白髮,比在榆林草場的時候,多了不少。

  大夏朝,經過高祖和武統皇帝兩代人三十年的經營,已經到了高峰。別的不說,大一統王朝的建立,戰亂減少,政通人和之下,大夏朝的人口已經達到了二千萬之巨,人丁極為興旺。

  這個數字在這個場合,從皇帝陛下口中說出來,白狼王的眉角微挑,卻沒說什麼。

  南人務農桑,雖然也靠天吃飯,可總比漠北草原要好的太多。至少,在人口上,匈奴人永遠不是南人的對手。

  匈奴對南人的政策,也一直都是圈養。餓了吃一塊,冷了搶一次,既不能讓南人狗急跳牆,又不能讓她安穩的發展。

  雖然高祖和大將軍天縱奇才,將天下一統,將匈奴打殘,可他們的存在更像是曇花一現,特別是大將軍洛嵐,竟然足不出戶二十多年,這是何等的自廢武功?

  僅憑武統皇帝的一句話,白狼王就想了許多。但在朱雀門前,他還是在武統皇帝的攙扶下,登上龍輿,坐在裡面。武統皇帝則來到前面,拿起韁繩,親自為白狼王駕車。

  「上國使者為天下太平,不辭勞苦、晝夜兼程來我這到處是山川河流的坎坷之地,朕自然要略表誠心,為使者駕車前行!」

  鑾駕前,不管是安國公柳家、寧國公連家等老世家,還是郭家、墨家等新貴族,都悉數到場。而且來的,都是家族的主事人。像連家的連崇光,墨家的墨文清,都老實站在朱雀大道的一邊,看著武統陛下拉著呼延啟登上龍輿,又看著陛下為呼延啟駕車。

  整個過程,雲碩沒有要介紹他們的意思。而白狼王也沒有要認識他們的意思。看到這一幕,哪怕是以涵養見長的墨文清,都皺眉看著遠去的雲碩和呼延啟。

  自始至終,沒有人對雲碩陛下給呼延啟當「馬夫」有疑問,更沒有人上前勸阻。

  進入朱雀門,來到禁城前的承天門前。再過承天門,便來到龍門橋。

  入禁城,無車架。朝天子,當履步。

  長安城從高祖天命四年定下「下馬步行」的規矩后,這是二十六年來,第一次有人壞了規矩,乘坐馬車在大內行走。

  只是沒想到,第一個破壞規矩的,就是高祖的兒子,武統皇帝。

  龍門橋前,雲碩下來,搬下踏凳,攙扶著白狼王下來。然後就看到燈火輝煌的龍門橋前,停放著一架龍攆。

  龍攆前,四位身著灰色麻衣的青年等在那裡,一臉怒氣。其中站在龍攆的左前方的,正是當朝三皇子,雲景。

  武統皇帝恍如未見四人臉上的羞怒神色,依舊笑容滿面的對著使者道:「這是我的四個孩子。上使來了,就讓這些晚輩為您抬攆。」

  白狼王依舊一言不發。

  他不清楚武統皇帝如此低姿態到近乎是阿諛奉承的行為是為什麼,但他知道,就是眼前這位武統皇帝,繼承了他爹的雄才偉略,讓大匈奴遠遁漠北,成為一群沒家的遊魂。

  如果不是天不佑他,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擋住大夏的四征大軍?!

  呼延啟自嘲一笑,看著抬攆的兩位皇子。通過側面都可以看到他們臉上的不甘,甚至還有一絲怨恨。

  呼延啟收斂笑容。

  這一絲怨恨無疑是對武統皇帝的,但更多的,卻是對他這個匈奴使者。但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當朝的皇子,除了那位太子殿下,目前還有人能入他的眼。可惜,天也不佑那位殿下……

  四位皇子親自抬攆,武統皇帝手持燈籠,走在最前面,為眾人引路。

  再後面,則是文武百官。

  過龍門橋,入太合門,再往前,就是大夏朝議政的紫薇三殿:太合殿,太玄殿,太一殿!

  在御道外,他們停下,雲碩將呼延啟扶下來,問道:「上使可用過飯?我安排了晚宴,就在太合殿。」

  呼延啟看著如此低姿態的雲碩,終於嘆息道:「皇帝陛下,我們匈奴是南朝世代相鄰,不管南朝滄桑巨變,咱們一直都是鄰居。」

  雲碩微傾著身子,仔細去聽。

  「鄰居嗎,自然是講究和和氣氣的,你說是不是?」

  呼延啟的夏朝語言說的很流利,聽不出一點生硬跑調。

  雲碩沒說話。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看起來很柔和。可在燈火的照耀下,昏暗交錯之間,卻顯得如此的詭異。

  雲碩沒回答,可三皇子云景開口道:「你都兵臨城下了還談什麼睦鄰友好?」

  呼延啟沒有生氣,他看了雲景一眼,笑著對雲碩道:「陛下,這位皇子似乎不歡迎我們?」

  雲碩走到雲景面前,揚起手就是一巴掌,將雲景打在地上,冷聲道:「我和上使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

  雲景趴在地上,忘記了擦拭嘴角的血跡,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父皇,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從臨陣更換迎接大使,到之後的給這個什麼狗屁狼王抬龍攆,短短一天之內,他從代表皇帝迎接匈奴使節的皇子,變成了此刻給匈奴使節抬攆的「奴才」,他忽然怨恨起來!

  那一雙冰冷的眼睛充滿了不加隱藏的憎恨,可雲碩和呼延啟恍若未聞。

  「陛下手重了。」

  呼延啟假惺惺說了句。

  「那是他罪有應得!」

  說完,他拉著呼延啟,登上台階,向太合殿走去。

  台階下,四皇子云光、五皇子云輝、六皇子云逸看著還未起身的三皇子云景,一臉的驚異。

  終於,身後隨行的大臣到了,墨文清上前攙扶起三皇子,呵斥道:「殿下,不管因為什麼,不管在何種場合,還請不要失了皇家顏面!」

  正愁沒地方發泄的雲景頓時找到了宣洩的地方,一把推開墨文清,就要破口大罵。可火光閃爍下,他看了一眾大臣悲傷的面容,頓時驚恐起來,後背一陣發涼。

  他立刻抱拳行禮:「多謝尚書大人教誨!」

  然後站在一旁,不再說話,與諸位公卿大臣一起,看向沿著白玉墀向太合殿走去的雲碩和呼延啟。

  不知道為什麼,以往健碩的父皇雲碩,現在的背影卻顯得蒼老許多,連步子都顯的蹣跚起來。

  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武統皇帝老了,從天狩之變開始,他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驕傲。但這次匈奴使節前來,他似乎拋下了一切偽裝,將自己的虛弱展現給自己的臣民,也展現給他的敵人。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父皇……」

  他默念了一聲,眼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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