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趁亂
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等待在太合殿外的公卿大臣,一直等到後半夜,才看到雲碩和呼延啟走出來。
兩人走路的樣子都搖搖晃晃,顯然喝了不少。
但從臉色看,都是紅光滿面,似乎聊的不錯。
可本是對手的兩方,怎麼會有共贏的局面產生?
這顯然不可能。
「送上使大人回萬國館休息!」
合眾萬國,與我為一!
這是萬國館的來歷。後來,成為邦交各國使者來長安城的安置地。
「公卿大臣留下!」
將呼延啟送走之後,雲碩終於沉下臉,輕咳一聲,轉身走向太合殿。
大太監和儀立刻上前攙扶著。
之前,和儀可是與眾人一起在外等著的,自然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可見,這一場談話,是不允許被其他人知道的。
身後,足足等到寅時的諸位大臣和皇子們,卻等來這一樣一句話,著實不甘心。
終於,還是現任鎮國公柳宿雨,寧國公、上將軍連崇光先行一步。再往後,就是六部的尚書,以及其他新老貴族,共計十一人。
這些人,已經是常朝的人數了。
這註定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朝議。
雲景等四人也想進去,可終於不敢。雖然知道現在討論的肯定是軍國大事。但想著雲碩陰沉的臉色,最終依依不捨地離開。
太合殿偏殿,長春殿暖閣,那是雲碩早朝結束小憩的地方,也是他會見一些不適合正式場合見面的人的場所。
這裡布置很簡單,三面貼牆的床榻,床榻上放置著擺放水果點心的小桌子,沒有椅子。
和儀早早將椅子給柳宿雨等人擺放好,然後等他們進來。
柳宿雨等人進來的時候,雲碩正靠在床榻的靠枕上小憩。
待眾人坐好,雲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堪稱是股肱之臣的朝廷大員,他忽然笑了:「我已經答應了匈奴的提議:送回大單于欒提摩赫!」
雖然想過會是這個結局,但親耳聽到,柳宿雨等人還是有點難受。
但他們終究沒說什麼,畢竟欒提摩赫已經是六十齣頭的老人,送回去也不是不能接受。可雲碩似乎沒有說完。
「除了這些,朕還答應,遣雲野入匈奴為質!」
質子?中原王朝似乎很久沒有遣子到匈奴為人質了吧?
連崇光頓時站起來,想要勸阻,卻被雲碩揮手打斷:「朕還沒說完!」
連崇光猶豫一下,重新坐下。
從上古虞朝之後,天下紛爭,中原偏北的一些王朝為了防備匈奴南下,除了會送去歲幣等金銀絲綢,還會送去皇子為人質,確保匈奴不會大舉進攻。畢竟匈奴對於中原的野心,在於財富食物和女人。那些土地,並不適合他們。
但在戰國後期到現在的近兩百年間,已經沒有哪個王朝會派皇子(王子)到漠北為人質了。
這已經不是恥辱能形容的了!
他們想不明白,雄才偉略了十幾年的武帝,怎麼會在年老的時候,變得如此膽小怯懦?!
但他們還是想得簡單的,雲碩終於說出了他答應的條件——
「和親、納貢、稱臣!」
這最後一條,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如果前一刻他們還覺得武帝時膽小怯懦的話,那麼此刻他們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
這一刻,彷彿明白了雲碩所想,他們已經知道了什麼。
他們沒有勸阻,反而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道:「陛下……」
雲碩背對著眾人側躺著,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準備明日的大朝吧……」
大夏朝廷的行政架構,分為朝政與監察。朝政由內閣與六部組成,監察則由都察院負責。
一般事務,會在六部和內閣的大臣商議下解決,但遇到內閣或六部無法裁定的事項,則提交朝議商討。而大朝便是朝議的一種。
五日一小朝,又稱之為常朝。而十日一大朝,又稱之為議朝。
算算時間,似乎並沒有到大朝開啟的時候,可陛下的意思……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想要從其他人的眼中看出來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
直到這時,他們才想到,為什麼平日里處理政務的內閣三位輔臣不曾現身。平日里有些許小事,他們都和武帝在一起商議。可今日這麼大的事情,他們卻連面都不露。
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這幾位朝中的重臣都露出了苦笑。
朝廷受辱於匈奴,自然不會是陛下的錯,那自然是他們這些有議政許可權的大臣的錯。
想通了這一點,他們抬頭看了一眼似乎睡著了的武帝,拱手退了出去。
太合殿外,鎮國公柳宿雨遲緩了一步,待連崇光走過去的時候,低聲喚住他:「連將軍!」
連崇光停下,疑惑地看著他。柳宿雨卻不在意,然後看向昏暗的太合殿,語氣寂寥道:「以前這個時辰,陛下可是不曾休息的!」
武統皇帝雲碩,自繼位之日起,就勤政愛民。辰時起床,子時未休息都是常事。可在眼下這種時刻,他卻陪著匈奴使節喝醉了。
這完全不符合雲碩的風格。
有了柳宿雨的提醒,連崇光自然想到了這一層。
可他是什麼意思?
柳宿雨並未回話,再次看了太合殿一眼,朝著禁宮外走去。
連崇光回頭看了一眼太合殿,想要穿過厚實的牆壁,看到雲碩的情況。可他終究失望了。
嘆了聲氣,他也走下白玉墀。
明天大朝,註定是天崩地裂!
就在雲碩駕車帶著呼延啟進城的時候,洛白從水中醒了過來。
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合起雙臂,擋住自己的胸口和臉,然後向船下倒去。
十一箭!
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上,胸前,插滿了箭。
懸浮在水中,那寒冰刺骨的河水讓他忘記了疼痛,但他也來不及反應這些疼痛。
拔出短刀,將手臂上的五支箭的箭桿斬斷,順勢上浮。
他必須換氣。
他上浮的位置,距離叛軍的營地有六七丈遠。
好在船上的火把並不密集,照耀不到洛白所在的位置。再加上他們料定沒人能從如此密集的箭矢下活下來,並沒有去搜索水面,也讓洛白逃過一劫。暫時沒有危險,洛白的意識開始消散:流血的傷口,冰冷的海水,他並不能撐得太久。
他似乎又回到前天晚上,那種瀕死的絕望。
無助,寒冷,還有黑暗。
他已經沒有力氣保持踩水的動作了,然後沉了下去。
恍惚中,一道光影從水面來到他的身前。
那模糊的面孔,散發著熠熠輝光,如同水晶星辰。
洛白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瀕臨消散的意識如何匯聚起足夠的力量
他沒抓到人,反而喝了幾口河水。
那光影卻似發現了他,再次靠近,然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中,穿過他的身體,消散在黑暗的海水中。
這一刻,一股溫暖的感覺充斥著他的身體。剎那間靈魂歸位,他再次清醒起來,感受到窒息的威脅,立刻上浮。就在他浮出水面的瞬間,一道火光衝天而起,將水面映如白晝。
洛白來不及反應,一鼓作氣從水中鑽了出來。
可他剛來得及呼吸一口,就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朝他飛馳而米,嚇得他趕緊潛下去。
等他再次上浮,就看到眼前火光衝天,一艘樓船焚燒在水面上。
洛白俊乎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但眼前的局勢卻容不得他有半點退疑。
恍惚中,他聽到了慘叫聲,衝殺聲,還有樓船的燃燒聲。那呼呼的風聲更像進攻的鼓點,敲擊在他的心上。
洛白瞬間就清醒了。
他看著漂浮在不遠處的一塊木板,游過去,爬上去,又躺在上面。
直到這時,他才有機會去查看傷勢。
雙臂上的箭矢已經拔出,可胸前和腿上的箭矢還在。
小心的斬斷箭桿,用力一推,讓箭鏃穿過腿肉,把箭拔了出來。
腿上和雙臂上的箭矢都可以這樣拔出來,可胸前的兩支箭矢卻不好動。
好在都在右胸,沒有性命之危。
斬斷箭桿,讓它盡量不影響自己的行動,洛白這才關注起眼前的戰況。
雖然還沒有確切的看到張瑞,但現在還有餘力和膽量進攻的,也只有那個混蛋了。
不得不說,張瑞是找了個好時候,趁著敵軍水師營地空虛的機會偷襲,確實是好想法,可然後呢
這裡的車船樓船這麼多,他能毀多少
就算把外圍的營寨燒了,停泊在裡面的車船樓船還有很多。只要它們立刻離開火區,張瑞還是沒有辦法的。
他到底在幹什麼
洛白沒有明白,但他現在也不想去明白了。他現在只想趁著混亂登岸,然後找到叛軍的糧倉,一把火燒了。
秋獮時,冠軍營之所以立於不敗之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先鋒令。
可逼著木清華沒辦法拖下去,必須決一死戰的原因,卻是張世器的燒糧。
沒有糧草,戰爭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這才是木清華準備一戰而定勝負的根本原因。不然他完全可以圍而不打,困死冠軍營。
洛白現在只想趁亂登岸,然後找到叛軍的糧倉,學張世器,去燒糧。
身穿叛軍的衣服,再加上渾身血跡,一路上果然沒人注意到他,他順利上岸。岸上的人已經慌亂起來,洛白遠遠看到幾個身著盔甲的叛軍將領向岸邊奔來,口中還喊著:「各歸各營,防守各地!
顯然,敵軍已經意識到有可能被偷襲的人渾水摸魚。但他們想不到,渾水摸魚的不是此刻偷襲的張瑞,而是那個早就應該被射死的洛白。
避過敵軍的大將,洛白遠遠看了一眼混亂的岸邊,向裡面走去。
「等我找到了糧草,非一把火給他們燒個乾淨!
「不過鹹魚還不錯,可以藏上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