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見不見
聽到雨伯的呼喚，啟萬里遍體一震。
接著，他深吸一口氣，轉過了身。
雨伯身前，有一名女子背對著自己站立，正是自己進入大漩渦前看見的那個長發、黑色衣裙的女子。
「千尋？」
啟萬里不知怎麼的，愣愣地叫出了聲。
雨伯驚詫地看了他一眼。
那女子也轉過了身來，臉上帶著疑惑，但更多的，是威嚴。
當看見她面容的那一刻，啟萬里腦袋便嗡地一聲炸開了。
真的是啟千尋。
雖然，她的氣質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變得威嚴、肅穆、冷漠，但五官卻沒有一點點改變，依然是記憶中那個相依為命的妹妹。
只是，對自己來說，那場婚禮還是一年前的記憶，對她來說，卻已經遙遠到不可追溯，甚至已經遺失在她的記憶里了吧？
眼淚不自覺地從淚腺中噴薄而出，但嘴角卻越咧越開。
啟萬里伸手抹掉眼淚，對著啟千尋開心地笑了起來。
啟千尋表情卻沒有太多變化，看著啟萬里，幾秒后，問道：「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本尊的名字？」
啟萬里呆住了。
一張燦爛的笑臉僵在了臉上，甚至他已經隱隱想要抬起手臂，給妹妹一個擁抱，此時兩隻手卻像石化了一般，梗在身體兩側，不知該如何安放。
雨伯從未見過啟萬里如此失態，也不知道他為何表現得這麼古怪，但他看出來了，至尊師心情不好。
他望了啟萬里一眼，低著頭說道：「稟報至尊師，他是說星者大人請來破除阻咒的人，能夠修鍊一切秘法，叫做……」
「我問你了嗎？」
啟千尋冷冷地打斷了雨伯。
雨伯不敢再說話，將頭埋得更低了，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啟千尋眯起眼，打量著不知所措的啟萬里，片刻后，皺著眉問道：「你就是雅玄說的那個人？怎麼這麼不堪失態？」
啟萬里忍住了即將爆發的情緒，做了一個深呼吸，讓冷靜回歸大腦。
「冷靜……千尋的記憶不正常，她有可能會忘記很重要的事，冷靜，好好說話，不要造成誤會……」
他費力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后，只說了五個字。
「我叫啟萬里。」
啟千尋眯著眼一下子凝實了起來，乍放出驚人的神光，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怖壓力，她身後彷彿突然出現了足以滅世的滔天巨浪，向著啟萬里轟然撲去！
一個眼神，便令啟萬里當場窒息，心臟彷彿要從喉嚨口中蹦出，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無比！
「你是什麼人，也配叫啟萬里？」啟千尋冷笑道。
雨伯驚詫震撼莫名地看了兩人一眼，似乎想要開口替啟萬里辯解一句，但最終還是將頭低了下去。
慫了。
然而，面對這足以殺死無數高手強者的眼神，啟萬里卻強行站住了，他咬破舌尖，更是催動神力轟擊著自己的大腦，令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接著，用力瞪了回去。
「怎麼，你要弄死你哥我嗎？」他惡狠狠地反問道：「老子婚都沒結就死了，你甘心嗎？！」
「你沒結婚要做單身狗關老娘屁事，那是你自己不爭氣！」
啟千尋幾乎是下意識頂了回去，然後狠狠愣住了。
剛才那兩句話，是二人曾經無數次爭吵時互相譏諷的話，啟千尋從上高中開始，就談了戀愛，大學時候也換過兩個男朋友，畢業工作后找到了後來的丈夫林衍。然而，啟萬里卻是三十年的資深單身狗，別說談戀愛了，從小到大連暗戀對象都沒有。
唯一看得比較對眼的是隔壁部門的小文員，只可惜那姑娘太文靜，啟萬里又根本不懂得如何主動出擊，所以依舊單身。
為此，啟千尋沒少嘲諷他，而一旦兩人因為某些事情吵了起來，啟萬里便會以這種一本正經自嘲的方式，來化解啟千尋的怒氣。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無數次。
這也是啟萬里在情急之下，下意識想出的最合適的一句對白了。
沒想到，啟千尋居然真的也是下意識地接上了……
他笑了起來，只覺得心頭大石落地，往前邁走，說道：「千尋，你……」
「你別過來！」
啟千尋神情詭異，不自主地對著啟萬里伸出了一隻手，接著，巨大的風壓從她掌間轟出，堪比十八級颱風的一掌，直接將啟萬里轟飛，更將周圍無數樹林轟成了碎渣！
啟萬里撞斷無數樹木，倒在了海島山崖上的林中。
雨伯大驚，他深知至尊師的一掌有何等威力，就算啟萬里異於常人，也不可能接得住這一掌啊！他急忙動了起來，掠身飛向啟萬里。
然而，他看見的不是癱在地上動彈不得、骨折盡碎的人。
啟萬里已經站了起來，奇怪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完全沒受傷！
剛剛那一掌，看似力沉萬均，喚來了毀滅一切的颶風，但其實打在他身上的部分，僅僅只是將他吹飛，撞斷了幾棵樹而已，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就和撓痒痒差不多。
他看也沒看飛來的雨伯一眼，嗖地一聲便向著啟千尋飛去。
雨伯呆立當場，一向沒什麼多餘情緒的他陷入了深深的困頓之中，這兩個人，到底在演什麼戲碼？
啟千尋此時的神情異常古怪，一會兒彷彿回到了數百年前那個二十歲小姑娘的靈魂，溫柔嗔怪地笑著，一會兒又彷彿變成了那個在黑暗年代拼盡一切活下來的老人，殘忍而冷漠，一會兒又變回現在的自己，傲立於天下，睥睨世間。
「這……」
飛到她面前的啟萬里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看到她這副模樣，立即止住了口。
幾乎不用猜，他也知道，應該是剛剛那兩句爭吵的話激起了啟千尋深層次的記憶，令她這麼多年來混亂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糟了……」
他不敢輕易探出生命神力，只敢儘可能地輕聲音，說道：「千尋，你還記得，啟萬里是誰嗎？」
啟千尋閉著眼、咬著牙，說道：「是我哥，也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王八蛋！」
啟萬里一驚。
突然，啟千尋抬起頭，瞪著啟萬里，說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哥和我說過的話？」
啟萬里急了：「我就是你哥啊！你認不出來嗎？我的長相也沒什麼變化啊！」
「不，你不是！」
啟千尋努力壓制著自己腦海里翻騰的變化，說道：「我哥在兩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不對……他是……一百年前死的！不、不對，他在末日那天就已經死了！也不對！」
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人類，身上再次爆發出恐怖至極的威壓，天空中的雲層一下變得烏黑，有雷霆嘶鳴，整座海島彷彿在這一瞬間下沉了一些，不遠處的雨伯當場跪倒在地，被這股威嚴震得口鼻淌血。
離她最近的啟萬里更慘，一剎那間只覺得內臟盡碎、骨骼崩裂，但他卻沒有倒下，而是從金丹中激發出雄雄生命神力，將自己籠罩了起來。
綠霧繚繞間，他拚老命站直了身子，笑著說道：「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我就不能多活幾次嗎？」
「多活幾次？」
啟千尋訝然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發愣。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複雜無比的符文。
那符文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疾飛而來，鑽入啟千尋的後腦，接著，啟千尋的氣息一下子沉靜了，那股恐怖的威嚴蕩然無存，就連天空中的陰雲都開始消散。
緊接著，同樣一身黑衣黑裙的說星者就這樣忽然出現，彷彿是穿越空間而來，她輕笑著摟住了啟千尋，柔聲說道：「媽，別激動，冷靜一下。」
「是你！」啟萬里眼睛一亮。
說星者點點頭，扶著眼睛變得有些獃滯的啟千尋，對啟萬里說道：「是呀，你把我媽弄得精神有些激動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的舉動，如果剛剛不是她自己壓著，可能方圓千里的人都要完蛋了……舅舅。」
聽到最後兩個字，雨伯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剛剛要爬起身的他再次腿一軟，跪了回去。
啟萬里也驚得心潮澎湃：「你知道我是誰！」
「剛知道不久。」說星者苦笑道：「我們失去的記憶太多了，我本該認得你的。我去到天空之上、最接近星河的地方，終於摸索到了命運的原貌，看見了你。」
「你不在我們這個時代，卻真實地活在這裡，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後來我發現，你的命運其實在三百多年前清晰可見，卻在某一個節點突然消失，你就好像是一條躍出了河流的鯉魚，飛越於河流之上，卻能在河流中投出影子，並且灑下幾滴水珠。」
「所以，你來自於過去，卻又存在於當下，你是我們仰望的存在，也是超越這個時代的存在，你身在過去，卻已經對一切未來作好了安排。」
「看破這一點后，我想起了，關於你的一切。」
說星者扶著啟千尋坐到一邊后，鄭重地來到啟萬里身前，盈盈一拜，聲音輕柔恭敬，還帶著一絲解脫。
「外甥女林雅玄，見過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