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王
雲端之上,神魔妖鬼俯覽蒼生,端著酒杯,遙遙相敬,傳音嘲弄著紅塵中的倔強君主。
秦滅乃時勢天命,人不與天爭,失敗已是註定的,堅持又能有能什麼意義?
破落的翠葉像風暴中的孤舟,幾片碎瓦落下飛檐,放晴沒多久的夜再度遍布陰雲,朦朧的月色不見了,滾雷震耳,大雨瓢潑。
贏楚身後的金龍愈加黯淡,隨著君主身體的每況日下,欽天劍失去流光,玉龍軍的喊殺聲也漸漸被雨幕湮滅。
鼓聲聽起來很沉重,贏楚揮劍將身前的仇酋斬倒,一柄長戈刺來,被他踉踉蹌蹌的避過。
發冠被長戈挑飛,贏楚鬢角的青絲飄起,斑駁的蒼白顏色叫贏正潸然淚下。
丟開鼓槌,贏正紅著眼圈舉起長弓,弓開滿月,稀疏的箭矢墜入夜幕,如石沉大海,根本掀不起絲毫波瀾。
「殺,斬贏楚首級者,拜上將軍!」
黑甲軍中響起一聲高呼,平靜少許的喊殺聲再起,殺意凌霄,高舉著屠刀,同時沖向贏楚。
秦國宗祠的氣運為之一黯,孔州費力的挺直腰桿,胸口背後的刀劍灼傷痛徹心扉,掃了眼周圍的散落著邪修的屍身,踉踉蹌蹌的走入夜幕。
王越將最後一個邪修斬倒,費力的將金蛇分水刺在胸口拔出,吞下一枚丹藥,晃晃悠悠的沒走幾步倒進夜色,眸中漸漸失去光彩。
「好樣的,都是好樣的……」
贏楚感知著宮中的一切,吃力的避過兵鋒,又一次舉起欽天劍,劍鋒顫抖,眼中的黑甲軍衛帶著殘影,風冷,虛弱感發自骨髓,沒處身軀都在顫抖。
「殺!」
黑甲軍爭先恐後的向前,贏楚望了眼贏正,再度舉起那柄重如泰山的欽天劍,低吼著衝進黑甲軍中,斬刺劈旋,斬殺數人後張口吐出一抹鮮紅。
數柄長戈趁勢落下,漸漸壓彎贏楚那不願彎下卻不得不彎下的脊樑。
「死吧,秦賊!」
黑甲軍士眼中有著痴狂,長戈刺出,許是迴光返照,贏楚清晰望見一抹無比璀璨的劍光由遠及近,像是劃開墨雲的明光,深夜裡透過迷霧的燈塔。
「起!」
深吸口冰冷的雨氣,贏楚再次倔強的抬起頭,雙臂發力震開壓在欽天劍上的長戈,高高舉起寶劍,那瞬間,素白色的光輝憑空閃耀,一枚枚璀璨的光點在風雨中幻化為青蓮。
一念花開,盡現藏劍鏗鏘。
贏楚抬起頭,對著雲霄中同神魔妖鬼搏殺的少年輕輕一笑,身形晃了晃,倔強的站住,凝視著一眾黑甲軍倒下,將被壓彎的脊樑挺直。
「洛陽,秦國覆滅乃是天意,逆天而為,其罪當誅!」
電蛇奔走雲間,神明的怒吼聲壓過滾雷,聽聞熟悉的名字,贏正抬起頭,借著一閃而逝的電光,清晰那望見手托日月星光的神明施展術法。
無量數的金燦刀鋒落下,好似一場可遇不可求的流星雨。
刀鋒之下的少年輕描淡寫的舉起天劍,劍光極致璀璨,贏正不由偏過頭去,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傳遍咸陽城,厚重的墨雲被斬開,斷斷續續一晚上的雨終於停了。
破碎的青瓦四處散落,青翠的古木東倒西折,長街上的坑凹中積攢著雨水,將月華渲染成緋紅顏色。
數塊莫名質地的碎塊落下,擋在天神身前的寶塔失去寶光,變得平平無奇。
洛陽緩緩舉起天劍,當空虛斬,冷哼道:「什麼是天意?我就是天意!」
天神不由瞪大雙眸,未待出聲一道劍光映入眼帘,斬破神甲,刻在虛空間久久不散。
天神捂著胸口,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少年的背影,不甘的伸出手掌,化為漫天流光,魂飛魄散,不入輪迴。
「殺!」
一波未平,雲中又傳來聲低吼,沒多久,金翅鵬鳥落下雲霄,血流如河,妖氣衝天。
虛空間浮起一道道無形的界隙,將義憤填膺的神魔妖鬼吞入虛空。
洛陽沒再出劍,他清楚,這些界隙是什麼存在的手段,也清楚他們在等著他出劍,渴望著一個名正言順為族中才俊復仇的機會。
「收兵!」
洛陽御劍落入宮閣,望了眼看上去有些呆傻的贏正。
夜風微微冷,贏楚費力的睜開眸子,轉身望向洛陽,輕聲道:「收兵!」
贏楚恍然回神,暫時放下心中的計較,丟開手中的長弓,鳴金收兵。
殿下幽影,邪修仔細打量著贏楚的情勢,周身時而緊繃時而放鬆,沉默片刻,回身望向贏莫,傳音入密,緊蹙著眉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贏楚命不久矣,秦國的繼承人只有你和贏正,兩軍廝殺如此收兵必定死傷慘重,洛陽是想一人攔下黑甲軍,待會我出手牽制住洛陽,你暗令全軍進攻,趁亂殺了他們,如此,若不想秦國氣運灰飛煙滅他們只能以你為王!」
贏莫點點頭,拔劍出鞘,在腰間的玉飾上扣指輕彈,仰望劍修的黑甲軍同時低下頭,低吼著沖向贏楚。
心急如焚的贏正落下城頭,背起父親,堅守陣線的守城軍同玉龍軍同時撤退。
黑甲軍中隱藏的弓弩手同時停下腳步,張弓搭箭,未待出手一片絢爛的劍光落下,盡斷長弓。
贏莫一愣神,回身驚覺邪修不知何時已悄然遁去,逃之夭夭,轉而望向虛空,有四道璀璨劍光當空斬落,將聯軍擋下,數千軍士停步在咸陽城外,仰望著瓊霄之上的白衣劍修,不敢動作。
一人一劍,披靡千軍萬馬。
「爾等不循人道,同外域異族沆瀣一氣,擾亂人間,按法當死!」
洛陽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夜幕間,如若震動天際的滾雷,驚的千軍萬馬齊齊退後一步,兩股戰戰,幾欲下跪。
洛陽收回劍意,瞥了眼奔向深宮的贏莫,冷聲道:「念秦王為爾等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敗六國,爾等永不得歸鄉!」
一聲兵戈落地,接著便是無數兵戈落地,黑甲軍擁擠著跪下,齊聲道:「謹遵上仙法令!」
沉重的城門閉合,一千玉龍軍,全是十人敵的精銳,回來的卻不足小半。
聯軍太多了,多到令人絕望。
燈火圍繞,蒼老的君主更加蒼老了,鬢角的霜華更加凝重,及至此刻欽天劍依舊在吞噬著他的生機,無幾的壽數如流水般悄然而逝。
贏正小心攙扶著父親,眼中儘是驚慌,父皇一直都是他的英雄,這樣遲暮的父親讓他很怕,驚恐已經發生和將要發生的每件事。
「跪下!」
贏楚深吸口氣,掙扎著甩開贏正,語氣很輕卻不容拒絕。
贏正望了眼那枯槁的面容,雙膝跪地,曾經他無比渴望的事現在卻萬分懼怕,這一天比他想象中來的早,這擔子也比他想象中更加沉重。
贏楚深吸一口氣,他了解自己的兒子,看的出他在懼怕,沒錯,新王登基,贏正並未感到欣喜而是懼怕!
「先生曾於我交談,有句話我很喜歡,現在送給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生命的意義不是長久,而是傳承!」
語氣頓挫,贏楚大口喘息片刻,聲音再次拔高几分,緊盯著洛陽,道:「煩請小師叔做個見證,此後,贏正為秦國新王!」
洛陽點點頭,張口欲言,那縱橫沙場,捭闔無雙的君王倒在贏正懷中,彌留之際,仰望著漫天星辰,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兒子和臣民。
洛陽清晰的感知著一切,不由按下念頭,贏楚是個人物,雖有書院相助,若贏楚不成器,秦國也不值得六國來攻。
似有感知,帝王最後望了洛陽一眼,那般風華絕代,那樣翩翩獨立,於他這樣的凡人而言,洛陽就如同昊日般,無比耀眼,就算刺目亦難改嚮往。
「先生,小師叔,這秦國,這天下,拜託了……」
贏楚安詳的合上眼眸,欽天劍歸回宗祠,神魂隱入輪迴,就如同他說過的那般。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活著無悔,死了也無怨!
洛陽靜默著,鬆開天劍,背過身去,仰望著空中的月,肩頭上的東西更重了,可他卻不覺得邁不動步。
他長大了,在失去了師父之後,他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長大了。
那位帝王將一切託付給了他,結束七國之戰很遙遠,可收復秦國失地,六天綽綽有餘。
贏正抬起頭,望著勝過月色的背影,沒猶豫,直接問出心中的不解。
「先生明明是個楚人,為什麼要救秦人,因那日父王開恩,還是別有所求?」
洛陽回過身來,輕輕笑著,長大的不只有他。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楚人、秦人、燕人、趙人,有的只是天下人,天下人管天下事,秦國是最後的火種,來之不易,付出諸多,理應有萬丈光輝。」
金鑾殿內,秦莫丟開毫筆,默讀一邊仿照贏楚筆跡書下的詔書,輕手輕腳的拿起玉璽扣在聖旨上。
贏正不過是個雜種,他不一樣,只要有這份詔書,再加上宗祠的支持此後他便是秦國的王。
趙彌靜立殿外,望著明月,對贏莫不言不問。
君主要護蒼生,開疆土,胸懷天下,非是如此,有那身龍袍怎樣?有那封詔書又怎樣?
恕眼拙,實在看不出秦莫那裡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