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勝天
迎著斬釘截鐵的豪言壯語,向著一往無前的凌厲頭槌,洛陽仰頭狠狠砸下,低沉的碰撞聲散去,宮莫被生生磕飛,額前、臉頰被染成鮮紅色,掙扎著又一次爬起。
洛陽揉揉刺痛的腦門,抬頭望向天際的輝光,看不清那是什麼,不過不難猜出它的用途。
「那就是你的後手?他看起來好慢。」
「慢不慢不要緊,只要能打敗你就夠了!」
宮莫握緊拳頭,拿出十數年間隱藏的所有堅毅,大步奔向洛陽,仗著重甲防禦打算同洛陽以拳換拳。
洛陽閃身避過宮莫的拳頭,腳步迅速,劍指靈巧,如花間舞蝶般在宮莫各處關節遊走,藏斂劍意,待兩人身形交錯后瞬間引爆。
劍光閃如群星,重甲當空破碎,宮莫重重摔倒,肢體抽搐著,瞪大眼眸,雖是痛楚難忍卻不出一聲。
「就此為止吧。」
洛陽搖搖頭,轉身拉起楚白,帶著兄妹三人向浮島邊緣走去。
風卷沙起,呼嘯藏隱金戈鐵馬,東皇方朔凝視著洛陽的背影,張口吐出滾燙精血,隨著身形不斷蒼老,那遠在天際的流光陡然加速,不過須臾臨近浮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鐘鳴。
咚!
趴在地上的宮莫不知從哪又借來力量,飛身抱住洛陽雙腿,任由手臂被劍芒攪的血肉模糊縱情瘋笑,將洛陽生生抱起,撞開楚白,撲向東皇鍾投落的九色明光。
洛陽喚起天劍,正欲斬落又是一聲鐘鳴響起,蒼天睜開眼眸,向識海上用力一握,璀璨輝光壓下月色,浪潮洶湧接天,幾乎是瞬間,青蓮凋零,菩提樹隱,一切皆歸於幽暗。
咚!
又是一聲鐘鳴,就像是驚蟄雷光,識海里再度升起光耀,兩道破體而出,一道帶著永鎮天碑落入宮莫體內,一道挾著天劍消失在虛空之間。
死死箍著洛陽的手臂鬆開,楚白瞥了眼踉蹌退後的宮莫,一手抓住洛陽,一手抓住楚瑜,楚瑜探手抓住楚玲,傳音道:「催動浮光掠影,快!」
楚玲從方才變故中回神,單手捏印,身起流光,帶著洛陽三人橫渡浮島,出現在島邊,未待停留虛空渡橋已現,通向一片無垠的深邃。
「走!」
楚白低吼一聲,凶煞在後,被追上十死無生,對比起來,前路即使再未知也要向前走!
此時蒼天已然盡愈宮莫肉體傷勢,緩緩挺起胸膛,瞥了眼昏死中的洛陽,嘴角勾起一抹獰笑,手掌輕拍,時光驀然凝沉,所有的殘缺都變成了獨一的靜美。
蒼天慢條斯理的走向那道流光,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昏死中的洛陽,伸出食指在他的脖頸上比劃片刻,探手將楚白、楚瑜兄妹從流光中扯出,擺擺手,恢復光陰,輕嘯一聲,任由洛陽遠去。
「等他醒了告訴他,我在這等著他,他若不來,會收到我送給他的禮物!」
及至聽聞此話,楚玲才恍然覺查兄長與姐姐不知何時已然落在對方手中,而她能做的也只有帶著洛陽逃離。
流光漸漸消失,獨懸天際的東皇鍾失去所有奇異,化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銅鐘隱入虛空,東皇方朔鬚髮皆白,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仰天大笑。
不過是八百年壽命,換去棋盤上的最大變數,無論怎麼算都是賺的!
「洛陽,如果你還能東山再起,我東皇方朔佩服你!」
顧鹿也在輕笑著,負荷伸手將摞疊成堆的石頭推散,笑眯眯的望向遺迹,目光在洛陽身上打轉。
沒了天劍洛陽相當於斷去一臂,失去蒼天,洛陽再不能與大羅、絕頂瘋狂廝殺……
這都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洛陽還與蒼天在一起。
那兩個人族是餌,這是場遊戲,註定有一方被獵殺的遊戲,結果無需再言,人怎能勝天?
天師與海皇相視一眼,默契輕笑,邋遢道人更是將原本落向棋盤的棋子拾起,審視著棋盤屬於崑崙的一角,微微搖頭,沒想到崑崙會以這種方式退場。
崑崙小師叔,至暗中最明耀的輝光,末路時最後的流星,可惜了。
「天師,洛陽有沒有機會反敗為勝?」
「人定勝天只是句人族自我鼓勵的漂亮話,人都未必能勝過神明,那能勝天?」
天師緩緩舉起釣竿,悠哉游哉的望向人間,這個時候也該向這不溫不火的六國戰事加把火,九鼎已出其二,人間氣運,必將盡入手掌!
不過,洛陽身上的天書也不能落入東皇方朔手中,得奪回來……
楚玲也不知道帶著洛陽走了多遠,四下是永恆的深邃,漸漸的,那唯一的浮島映入眼帘。
感知著所剩無幾的靈力,楚玲服下補靈丹,一鼓作氣沖入浮島,好不狼狽的穩住腳步,將洛陽放好,布下陣法,又吞了枚補靈丹,盤膝吐納片刻,打算回去救人。
「人不與天斗,死兩個與死三個區別還是不小的。」
流光捲起,那老劍慢條斯理的出現在洛陽身邊,滄桑的老者變為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笑容溫和,同洛陽很像。
「如果不去,活著死了有什麼區別?」
「話是不錯,不過你要清楚一點,洛陽不去他們就安然無恙,你認為洛陽強還是你強?」
「那我們怎麼救他蘇醒,丹藥還是陣法,又或者靈針……」
「不用急,給他些時間就夠了。」
楚玲點點頭,盤膝坐下,約莫有一個時辰,劍靈轉而飄到洛陽身邊,輕聲說道:「醒了!」
聞聲,楚玲轉身望去,洛陽已然翻身坐起,手掌撐在身後,五指深入泥土,藉此掩飾著心底的慌亂。
洛陽也是人,不是神,被算計的盡失底牌,應該就是慌亂的,不會有差。
「蒼天把她的兄姐扣留在那兒了,你敢去嗎?」
「為什麼不敢,不過在那之前我要修成一門劍術,另外……」
洛陽緩緩抬起頭,望向老劍,眸光很是炙熱,這柄劍與天劍孰強他不清楚,所以要問一句,「你敢斬天嗎?」
聽聞此話,楚玲不由瞪大雙眸,也望向老劍,是了,洛陽的劍也不在了,即便是要與天一戰,也得需要有一柄不畏死生的劍。
「你這王八蛋問這話有什麼意義嗎?」
「即便我說不敢,那個時候,死生一線,你會不毅然決然的斬落手中劍?」
劍柄上的少年對洛陽揮揮拳頭,看上去氣勢洶洶,但搭配上他不過拇指高低的身軀,叫人不由想起在小貓面前揮舞指爪的老鼠。
洛陽緩緩起身,伸手向老劍,遲疑片刻又放下手掌,背對著老劍坐下,催動混元法,心神走過天門,步入深邃的識海。
識海中儘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洛陽只能憑感覺向前走,漸有流光,皎皎其華,定睛望去,菩提樹沉默在識海中,慧劍在樹下,並沒有跟著天劍而去。
「當你一無所有時智慧是你最後的武器,對於蒼天,你有沒有想過怎麼打?」
老劍緊跟著飄入天門,搶在洛陽之前出現在菩提樹下,懸著慧劍身邊,遠目深邃虛無。
「蒼天最可怖的手段是那近乎無窮盡的靈力與對時空的絕對掌握。」
「說實話,我僅僅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我不是第一個面對它的,也不是第一次同它爭鋒,對能否勝過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你打他蒼茫大地無蹤影,他打你神兵天降難提防,如此這般誰能有把握?」
老劍劍靈重新化為洛陽熟悉模樣,弔兒郎當的坐在劍柄上,看著洛陽,進盡冷言冷語,不是想說服洛陽,也不是想叫洛陽退縮,只希望他能再謹慎些,這遺迹中暗無天日的日子實在過夠了。
洛陽沒有出聲,靜靜修行著,倏爾清氣升起,一朵朵青蓮盛放,好似斑駁星光,夠絢爛卻不夠明亮,驅不散這深邃的幽暗。
吐氣回神,洛陽探手握住老劍,挽了兩個劍花,身形一閃出現在楚玲身邊,畫下一道劍印,壓得少女動彈不得。
「我修的是藏劍,主一劍生死,這次也只有一劍的機會,若是成,我能收回蒼天,走出這神戰秘境,實現那些我想了許久的事,若是敗……那就敗了吧。」
「你留在這兒,有劍陣守護,若是劍印消失我沒回來,你便與兄姐離開此間,我也算值得。」
言罷,洛陽御劍飛上渡橋,握著老劍,漸漸看到浮島與島邊盤膝而坐的宮莫。
「你有沒有名字?」
洛陽停下劍光,輕撫這柄重現寒芒不久的仙劍,這樣一柄劍不該沒有名字。
「名字?也許有過,現在已經沒有了,我記得的東西也不多,不過今天這一戰我想我能記住,一直一直記住!」
劍靈的聲調中有著期待與嚮往,老則老矣難失雄心壯志。
若能勝天,劍折如何?
洛陽挽了個劍花,飛落在宮莫身前,看看昏死的楚白兄妹,「讓他們離開,你我一決生死!」
「倒是可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蒼天,為什麼要放他們離開,我就要在你眼前殺了他們!」
聲落,劍動,時光隨之沉凝,蒼天不受禁空法咒約束,從容浮起,手掌一翻便是雷光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