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將盡未盡
劍折如弦崩,即便曲意將盡未盡,金燦如日冕的奪目劍光依舊橫掃長空,隨著洛陽懸停殘劍,逢迎春風化作瀲灧長河,橫貫天際東西兩向,沉甸七色輝耀,美輪美奐,勝過錦繡繁花無數。
寒蟬不由心底暗喜,收斂視線轉而望向天師。
那流雲卷霧般的衣袍漸變透明,魁梧挺拔的身形和鶴雪般的鬚髮都變得不真實,好像水中映月,只若風起,必被漣漪泯滅,這還是斷罪,只是附加的道韻不同,天差地別。
化凡劍道很霸道,可不過是叫仙神隕落凡塵,可這一劍卻是直接否定了受劍者本身的真實性。
未始無物,緣性本空,也許天地間有你,可只若我不願,天地間就不能有你!
換做一般絕頂早就如風吹煙散,消失得乾乾淨淨,所幸天師的道也足夠強,兩種無形的道韻在互相磨滅,若是能再有一劍……
想著寒蟬的目光隨疾風所向再度移向長空另一邊,不由心生嘆息。
世間最沉穩的東西不多,劍仙握劍的手必然是其中之一,可現在,洛陽的手卻在顫抖,皮膚枯萎、蒼白,不帶有絲毫生機,好似久經歲月洗禮的樹皮。
想來是被天師所傷,都差一步,都是兩敗俱傷,還真是大造化,心想事成,此刻,正是得利之時!
似乎感知到寒蟬老道的想法,洛陽與天師同時將視線落在他身上,前後開口,各執一詞。
「寒蟬,你別忘了我的手段,到今天這個地步確實是我沒想到的,不過你別忘了他的存在,轟殺我,你能活?」
「寒蟬,做人得看得長遠,在磨滅道韻的短暫時間內你只能轟殺我們中的一個,殺了我,你能得到的也只有這個島,殺了他就不一樣了,他身上有天書,有無數源起舊時代的至寶……」
說著洛陽喚起玄黃塔護住身軀,收起斷劍,垂下顫抖的右手,拂袖輕揮動,周身三尺再度浮現靈劍。
雖然短時間只能用左手,但面對的敵人卻也少了一個,只若表現得足夠不好惹,寒蟬如何選,不言而喻。
「方才關頭十萬火急,即便如此他都能藏劍懷謀,這樣的人可不值得信任!」
說著天師一翻手掌,垂天釣隱入虛空,須臾不見蹤影,自從虛空間垂落無數釣鉤,僅需一念,便可自由離去。
沒了後顧之憂,天師虛幻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得意,輕輕揮動手掌,喚出包裹著霓虹的水泡,內里赫然是兩柄青銅尺。
「你攔不住我,他就不一樣了,剩下的靈劍再多也有個數,至於那個方才出世為小塔,我完全可以將此寶借給你。」
一筆一書兩把尺,三燈四劍九方印,這就是天師擺在明面上的至寶,毫無疑問,眼前的就是兩把尺,餘下的都沒現身,藏而不出……
寒蟬嘴角勾起,探手握住兩把尺,真要動作洛陽顫抖著抬起右手,念起萬劍騰空,鏗鏘劍吟好似陣陣驚雷,劍光垂天,疑是銀河奔涌。
「哈哈哈,白賺一條手臂,你們慢慢玩,告辭。」
天師瞥了眼劍光奔涌,轉而悠然隱去,頗有種殺人紅塵中,託身白刃里的瀟洒愜意。
沒有帶走兩柄青銅尺,它們與誅仙四劍不同,都是一念便可收回的寶物,更何況若是不將他們留下,怎麼挑起鷸蚌相爭,怎麼拖過剩餘光陰?
見天師不見蹤跡,寒蟬閃身撲向洛陽,身外幻化龍虎之象,氣血激蕩如滾滾狼煙,高擎雙尺,雷音震耳,透著絕殺之意。
洛陽沒有調轉劍河方向,緩緩收起玄黃塔,對寒蟬別有深意的淺笑,心念微動,剎那間出現在鏡湖前,瞥了眼困縛在水泡中的五劍,徑直向忘四點落劍指,同時不忘引爆天師體內的道韻。
鏡湖驚起罕見波濤,水花四濺,邋遢道人飛身躍起,天師跟著翻手凝結法印,卻都慢了一線,被洛陽破開水泡握住忘四。
激蕩水花未待升至最高處,洛陽緩緩抬起忘四橫在身前,道韻緩緩散開,囊括誅仙四劍,破開封禁,盡展崢嶸。
邋遢道人驀然停住身形,天師不甘心的放下結成的手印,盯著洛陽,咬牙切齒。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點,這個局從他絕頂毀劍反攻開始應該就算計好了,右手的傷,喚出寶塔護體,傾盡靈劍凝結的劍河都是幌子,藏起來的這劍才是最凶,最致命的。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藏劍比你師父的要強,如果他能夠有你這份隱忍與算計,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邋遢道人輕聲開口,不動聲色感知著洛陽的神情變換,現在的情勢近乎被將死,唯一翻盤的可能只有洛陽出現紕漏,而引他憤怒無疑是好選擇。
洛陽揮動忘四挽了個劍花,沒理會邋遢道人,對天師擺擺右手,沒出聲,所欲為何不言而喻。
「收!」天師冷哼一聲收回道韻,佯裝著憤怒,暗自估算著時間,只等大道觀止開啟。
「其實我和我師父差不多,他為了我能比他更強些所以將我丟到地府,什麼修者的隱忍與算計能比得過使徒呢?」
洛陽轉而望向邋遢道人,暗自關注著天師的眸光,言罷淡去身形,隱遁虛空徑直落在昆崙山間,背靠著誅天絕地九極七戮寂靈劍陣,有恃無恐。
收斂五劍,張張嘴,洛陽沒有出聲反而一溜煙鑽入劍冢,盤膝坐下,很明白見好就收這個道理。
傷了天師,搶了他的寶貝,捅了他的老巢,叫他的算計落空,不論怎麼算都是賺了,這個時候就得錦衣夜行。
至於太玄空島,那就更不必擔心,寒蟬是個聰明人,很怕死,就憑最後那一笑他就該明白,自己能取回五劍,這個時候再妄動,無疑是自取滅亡!
最後一點漣漪在鏡湖上隱去,天師緩緩呼出一口氣,看看寒蟬,揮手收回青銅尺,邊磨損洛陽的道韻邊盯著昆崙山,抿著的嘴角緩緩上揚。
「這一年他變了不少,齊天象若是能看到他這般模樣,恐怕又是不醉不休。」
邋遢道人說著走回原來的位置,感知著棋盤上的局勢,繼續完善著暗手,這六界中那個生靈都不容小覷,不論是洛陽,還是其他。
「那件事先放一放,天宮的情況怎麼樣了?」
天師點點頭,沒有親自去看,眼睛是會騙人的,更何況有很多隱藏在表面下的東西根本就看不見,得分析。
「洛陽進入太玄空島同時白恪白葉大舉進攻天門,玉皇一邊調兵遣將一邊向其餘聖城求援,十一聖城完全不念舊情,齊赴天門戰場。」
「戰鬥打了一天,龍城舊部潛入天宮,在陳鹿白得幫助下隱藏起來,現在正在進攻神農秘境。」
「白恪白葉兩在於玉皇、木風等大戰,估摸著用不了太久便能水落石出,分出勝負。」
邋遢道人邊說邊落子,擔憂洛陽在此處留下暗手,將不能說的都藏在棋盤中,洛陽可能看不懂,天師卻能一目了然。
「很好,叫我們的人出手,幫玉皇抵擋龍城,同時叫楊天奉去書院拜訪拜訪,他不是答應了嗎,那就給我擺明立場。」
清風捲起,天師虛幻的身形驀然凝實,取出垂天釣握在手中,邊說邊散開神識,分心二用,一邊搜尋著可能存在的後手,一邊在心底那所有人都不知曉的棋局上增加棋子,暗暗叫殺。
得知夫子在洛陽身上究竟是什麼布置至關重要,你想躲,我就偏偏不讓你躲。
龍城與你有恩不假,陳虞與你有恩也不假,等他們陷入絕境,就不信你不出手。
邋遢道人也曉知這背後的算計,翻手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錦囊,看著色彩氤氳不一的傳訊符,細細思索,相繼捏碎十數個。
不論在什麼地方都存在尊卑之序,邪修也不例外,那些炮灰無足輕重,雷君那樣的角色也只是棋子,可這些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缺一不可的角色,每個人背後都牽扯著關於六界的遠大布局,不得不慎之又慎。
收起錦囊,邋遢道人再度取出兩枚傳訊符,先傳音給海王,再傳音給楊天奉。
謀的看似是書院實際上是洛陽,如此就得把他能走的路全部堵死,不只是書院,還有齊國,李天策和那些世家弟子。
「立即出兵攻打齊國,用甲一號錦囊的借口,照顧好那些自願加入海神教的漁民,放開了攻擊,機會難逢,得到多大的地盤就看你們的了。」
「楊盟主,重連道途要付出的代價你我心知肚明,想必您也不是空手套白狼的人,勞駕去書院一行。」
聲落同時,齊國海境掀起層層浪潮,楊天奉輕笑著出現在書院外,看看亂花迷眼的桃林,裝模作樣折腰行禮,「不成器後輩楊天奉拜見夫子,詢問治世之道。」
楊天奉很願意走這步棋,一舉兩得,可以替邪修辦事,瞞天過海,也可以為以後叫書院出局留下伏筆,夫子最好是將他拒之門外,到時必叫其千古清譽付之一炬。
「請進,隨風而行。」
夫子好像不知道龍城的變故,沒有拒絕楊天奉,輕聲說著,喚起一縷清風,替楊天奉引路。
正此時數道流光前後劃破長空,道韻隱而不現,盡數散發著駭人的壓迫感,書院中的讀書聲不由一滯,數聲鐘鼓後方才恢復如初。
那些流光過了書院沒有直接向天宮,反而繞遠臨近昆崙山,盤旋幾周后再度騰空而起。
洛陽在劍冢中感知得真切,甩甩右手,撇撇嘴,御劍乘風而起。
該來的終究沒辦法躲過,不躲也好,不論龍城的事結果如何,不論大道觀止那兒存在什麼布局,經過此役,那些被迷霧遮掩得也該水落石出了。
他們都各執一詞,可能有人在說謊,可能都沒說謊,不管如何,這腳下的路確實要自己的走的,只若我不想,誰也沒資格安排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