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劍下留人
南堂北燕東西飛,微陰天色。楊天奉靠坐在躺椅上,如富家翁模樣,左手執卷,右手握著紫砂壺,茶香輕清,淺品細呡,勝過世間美酒無數。
半空上視線所及懸有方寸明鏡,洛陽目送夥計離去的身形清晰可見,風光看夠,正欲隨心切換遠空遙傳道韻炙熱如火,不免驚奇。
似這般境界的修者完全可以無聲來去,之所以散出道韻就是為了給楊天奉提個醒,所欲為何?
散去明鏡藏起茶壺,楊天奉起身理順蔚藍色衣衫,注視著身披連帽黑衣的修者飛入庭院,細細感知,無法辨別身份。
「楊盟主,人間這盤棋走到這兒可不容易,細細回想,往昔四海盟一舉定鼎壓過三教好像就在昨天,爭了大半輩子就此放棄,可能心甘?」
比起身形氣勢這聲調更有辨識度,楊天奉細細思索,須臾間滿頭白髮,長須入懷,儘是皺褶的蒼老面容在心底浮現。馮家老祖,隱世家族話事人之一。
不過馮家現在齊國,細算來應該是崑崙那邊的,來這兒說這樣的話是為何?
是不甘心齊國、馮家成為大秦、書院的綠葉陪襯,還是別有目的,打算試探四海盟的布局,渾水摸魚……
就像猜到楊天奉的想法,馮家老祖繼續開口,笑道:「盟主無需揣測,實不相瞞,老頭我前來就是想最後一爭,一時間的錯誤不代表永恆的過錯,大秦當初的選擇很好,卻不適合成為真正的皇朝。」
中間的雲里霧裡盡數散去,楊天奉眯起眼眸,笑著躺回原位,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著不由心的冠冕堂皇之語,「四海盟從創立至今都是以黎民百姓為先,不管誰統一人間我都是支持的。」
「盟主,大秦統一人間崑崙得氣運幾分,四海盟得氣運幾分?」
「修者大多都是記仇的,那日逼得子璇由仙入魔,三教前後封山,甚至多次打上崑崙,這些他們都不會忘,洛陽睚眥必報,崑崙亦是如此。」
馮家老祖定定站在原地,繼續開口,雖看不見卻能猜到那雙手掌必然死死攥緊,說的是別人放不下,實際上真放不下的是自己。
當年以半招之差敗給清虛老道無緣劍道絕頂六界的修者大多忘了,可他卻沒玩,數千年的枯坐苦修,數千年的不見天日,為的就是掀翻昆崙山!
「道友不必多言,四海盟向來不懼任何人,我要閉關苦修,便不送道友了!」
楊天奉冷聲回道,說著起身走入靜室,巴掌厚的石門緩緩閉合,無多時院外傳來腳步聲,各方掌門前後入院,對著緊閉的石門與馮家老祖分別行禮。
「盟主大人高義,是天上飛仙,不忍看人間疾苦,可以捨己為人,我們卻不一樣,都在紅塵中摸爬滾打,有親人,有朋友,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他們想,諸位,換個地方詳談?」
「道友所言極是,我代表文殊劍齋恭迎大駕,這邊請,這邊請……」
曹廣文抱拳出聲,邊說邊側身舉手,引著馮家老祖向後堂去,餘下的修者緊隨其後。同舊時的秦國一樣,這也是一次決定命數的選擇,但凡是過來的都是不想就此放棄的。
日上高樓,洛陽揮手將桌上的殘羹剩飯藏入食盒,以劍氣泯滅,回頭望去,魔女素手托腮,睡眼朦朧,穿著輕薄睡衣,長發未經打理,隨心散在肩頭,從眉眼到動作透著慵懶,叫人想做壞事。
「不許打歪心思,過來給我梳頭。」
清晰感知到心上人的眸光變得炙熱,南諾撇撇嘴,起身,壓下懶散舉起粉拳,當空比劃著,怎麼看都沒有威懾力。
洛陽莞爾淺笑,起身取出一柄木梳,踱步到南諾背後,伸手勾起青絲一縷,溫柔地梳過,慢條斯理地編成小辮,緩緩放下,又勾起一縷青絲,如是重複……
隨著南諾喚起水鏡,洛陽取出玉釵,定型髮髻,不同平時,多了些端莊清冷,變化有些突兀,看上去不像公主,像女王,像仙女,高高在上,同流雲比肩,與星月爭輝,不惹煙火,不近紅塵。
「小賊,萬萬沒想到你現在竟然喜歡這個調調……」南諾嘟起櫻唇,細細端詳著,點點頭,回眸淺笑,「我也喜歡這個調調,以後就你為我梳頭吧,怎麼樣?」
洛陽也跟著勾起唇角,擁美入懷,心底樂意,話到唇邊卻變了些許意味,「看你表現吧,這可是至高獎勵,可遇不可求。」
「我猜你只會這一手,沒錯吧?」
南諾說著笑彎眉眼,狡黠的像狐狸,洛陽輕咳一聲,撇撇嘴,正搜腸刮肚回想,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神識飄去,哨兵快步進院,單膝跪地,將玉簡舉過頭,朗聲道:「報,寒距城加急軍報!」
「等明天我再給你露一手,今時不同往日,腰間有劍,腹里藏書,小小行飾,難不倒我。」
洛陽沒急著回答,繼續對南諾輕語,神識卻將玉簡中的內容看罷,劍眉輕挑,分心傳音道:「告訴陛下,此事我知道了,按著相關對策準備,該怎麼打就怎麼打。」
哨兵聞聲起身,奔出庭院策馬直向禁宮,滿心的熱切,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怕弟兄們久等。
屋裡回蕩飯菜余香,南諾心念變化,換了身素白色衣裙,起身,同他十指相扣,望著窗外,「一起過去吧,你可是他們的主心骨,你不在,他可能會少些底氣吧?」
氣質清冷如仙,聲調溫柔似水,說話時微鎖秀眉,櫻唇含笑,一副慈母模樣,洛陽不由失神,留下一瓶丹藥破碎虛空而去,僅眨眼間已入廟堂,背對著殿門口的璀璨輝光,才子佳人,如若畫璧。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就此隱去,閉目養神的少年君主睜開明眸,對師父、師母點點頭,轉而望向大殿左邊,冷聲道:「國中餘糧軍需各幾何,可能支撐這一戰?」
李思循聲上前一步,躬身一拜,朗聲答道:「糧草充盈,敵若戰,我便戰。」
「王將軍,國相的話你可聽清了,對這三國聯軍之事可有對策?」
「回陛下,臣有一策可退敵,開疆……」
洛陽聽著,有些無精打采,南諾反倒是興趣盎然。
魔族很講規矩,雖然從小就好奇這君臣議事的場景但總難靠近魔族金殿,不曾想今日如願以償。
「小賊我們走吧,去邊境看看,我很想知道那些出爾反爾的賊子是如何嘴臉。」
聽了好一會,興趣漸漸隱去,不留痕迹瞥了眼閉目養神的心上人,南諾暗自心語,話音方才落下劍仙消失在殿中,留傳音繞樑不絕。
「儘管放開手去打,那群總喜歡吐了吃的老東西交給我就好。」
待殿中話音散去,劍光已橫渡秦國河山臨近寒距城,戈壁風疾,飛沙滾石,遠遠軍旗招展似彩雲突起,寒光凝聚冷若冰霜,千軍萬馬蓄勢待發,殺氣騰騰。
「好大的氣勢,猜得不錯那位四海盟盟主必然又藉機隱遁,超然事外,若大事可成便高舉仁義大旗出山應對,若三國盟軍慘敗也能將一切推到手下頭上,好算計!」
南諾氣鼓鼓的說道,漸漸皺起眉頭,審視著三國盟軍,感覺有些不對,三教、書院支持大秦已是天下共識之事,昨晚攻克大梁城也不是什麼隱秘,它一個小小的四海盟憑什麼敢在此時與三教、書院為敵?
不對,這三國背後還有人,那人同楊天奉相同都在暗處,也有思量,也有算計,說不得這三國不過是引子誘餌……
「文殊劍齋大長老,曹廣文,見過崑崙小師叔,長公主冕下!」
大風起兮,青衫劍修御劍齊雲,臨近洛陽身前收隱腳下三尺微光,作道揖,藏劍鋒,凡不見仙,拙不見卓,給足洛陽面子。
洛陽點點頭算作回禮,瞥了眼三國盟軍,沒問楊天奉與四海盟如何如何,只是問文殊劍齋、金剛山、白鶴書院等勢力。
「曹前輩既然主動前來必然能在三國盟軍中說得上話,務必代我問問諸位道友心思,是否真有爭道之意?」
曹廣文回身瞥了眼營地眾人,深吸口邊塞涼風,賠笑道:「三國不甘放棄,君臣再三懇求,我等只得前來助他們打這最後一戰。」
聞聲洛陽劍眉輕挑,視線從曹廣文身上移向三國聯軍營帳,看著那些熟識的,不熟識的修者,恍然念起一個名字,出聲問道:「張柏鷺呢,他怎麼沒來?」
「張道友臨近破境,在梧桐山潛修……」
「這就是區別了,他比你們看得遠所以也比你們走得遠,既然你們悍不畏死願意當人家的馬前過河卒就比劃比劃吧,有一個算是一個,今天都別走了!」
說話間洛陽抬起右手,緩緩向前伸出,四道劍光當空齊齊落下,發雷震之音,一卷絲綢般的圖畫徐徐展開,頃刻風雲變換,乾坤顛倒,陣中世界萬里昏黃,四方隱有四道門戶,門上倒掛一劍,遠隔虛空,鋒銳駭人。
凡人皆在陣外,曹廣文等修者俱在陣中,洛陽正欲催動劍陣威能遠空突起明光,有人乘駕飛馬龍車而來,高呼道:「道友,請劍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