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尋釁（下）
烈煜聞言容色倏冷，緩緩放下茶杯，卻看都不看發話之人一眼，直接當作了耳旁風；不過皓灼就沒這麼好打發了，拎著茶杯轉過頭去，曬然一笑一字一頓道：「關、你、屁、事！」
這一番還擊如此光棍無賴，顯然超乎了同排正中那位出言挑釁之人的意料，其眼神一寒連連冷笑，卻未準備馬上開口。
「……虧你也是華楓大宗祀的兒子，怎麼說話卻像個地痞流氓？皓灼你可真是好出息啊！」後排一名顯與他同夥的半大少年，早跟他配合慣了，見狀隨即大聲接過，以免墮了自家威風。
只可惜其刻意閃躲的眼神，配上一臉蒼白瘦削的病容，雖然長相的確不差，但此刻卻實在說不上什麼氣勢。
「哦？不服咱們就再打過！要是上回的傷還沒好，這次我讓你一隻左手怎麼樣？我這人最講公平了，欺負弱小的事可干不出來啊，哈哈……」
皓灼惱他們故意找茬，所以也學著最初挑釁之人的嘲諷口吻，拉長腔調環視身邊眾人一圈，甚至還對著一名大紅頭髮，一看便知來自赤橡族的美貌少女眨了下左眼，而這回引發的笑聲，可就比方才響亮多了。
病容少年聞言一怒起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然而事實在前，不管再怎麼搜腸刮肚，始終拿不出什麼「有力武器」回擊，不禁氣的渾身發抖、額綻青筋。
圍觀者中許多原本並沒有覺得他哪裡不妥的，此時見了這幅模樣，卻不禁對皓灼言其傷還沒好云云又信了幾分。
「看來某人撿了點兒便宜很是得意啊？」眼見局面瞬間倒錯，如此下去對於己方只會愈發不利，這場口頭比拼的始作俑者，也再無法冷眼旁觀，必須得站出來說點什麼扭轉勢頭，否則以後也不用在宗國都城這幫少年勛親中混了。
只見他面帶微笑斜視皓灼，一雙眯縫著的眼睛里卻無絲毫笑意，原本極為耐看的英容俊貌，在這般詭異的神情襯托下，竟顯得有些莫名邪氣！
「……哲熔不想以大欺小，也擔心下狠手傷了某人，會惹來他那個最愛護短的老爹，」說到此處，眼神有意無意地瞟了前方某處一下，才接著到：「……所以一直收著沒出全力，可沒想到那個混蛋心狠手辣不管不顧，這才不小心陰溝里翻了船！有些人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難道真要應了那句『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市井『名言』？」
這番話說得當然有些冠冕堂皇，卻也並非全然與事實不符，被喚作哲熔的病容少年容色稍霽，雖然胸中仍有些無法釋懷，但畢竟老大已經出頭，而且替自己多少挽回了些顏面，於是冷哼一聲重新坐了回去，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呵呵……你少來這套，眀煬！」皓灼輕笑一聲，慢慢喝完手中茶水放下瓷杯，這才一臉不屑地看著那身材挺拔，臉部輪廓漸趨定型，明顯比自己這邊二人要大上一兩歲的陰冷少年。
「……真要說誰不要臉，恐怕今天在座的大家，都只能跟在你們屁股後面，『一臉崇拜』地吃灰啊，對吧『煜少』？」
說完再次環視身邊諸多少年男女，似笑非笑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面無表情的黑衣少年身上。
這番聽來有些粗俗不雅的話，意外地竟又一次引發了大多數聞者的鬨笑，一干發色各異的嬌俏少女，出於矜持都只能紅著臉蛋捂住嘴巴低頭下去，但一個個顫動不休的香肩，卻將她們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露無遺，這更讓附近幾排好幾名臉色鐵青不發一語的少年，顯得愈發另類。
「豈止是要『一臉崇拜』地吃灰？搞不好該『五體投地』地舔泥啊……」
一直彷彿置身事外的烈煜，此時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邊準備著迎接重要時刻的到來，一邊仍舊看也不看右手方一眼，然而回應皓灼的淡淡語聲，卻簡直算得上殺人誅心！
「你們！」明煬一瞬偏頭，怒視烈煜眸綻精光，一雙深紅濃眉倏地下沉，露出中間緊緊揪住的眉心，再加上緊繃的臉頰，顫抖的嘴唇，以及內里幾顆微露獰光的白牙……無不顯示其怒氣勃發，已經到了能夠忍耐的極限。
己方之人聽到這句，頓時也有些義憤填膺，看著一唱一和默契無間的皓灼和烈煜，一個個攥緊雙拳、表情陰沉，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幾個性子急躁些的，已經在留意老大是否打出動手暗號。
——當然，只要是腦子還沒被燒壞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肅靜！」一聲斷喝，將兩邊緊繃的氛圍赫然打散，隨之而來的，還有附近執勤衛士不輕不重的長兵頓地聲「咄」！
「……祁祀盛典即將開始，再有隨意喧嘩者，必嚴懲不貸！」
眼見一場不可預料的衝突就要爆發，雖然懶得管這群最讓城衛軍頭疼，一天到晚四處惹事、麻煩不斷，完了還要弟兄們幫忙擦屁股到焦頭爛額程度的「闖禍精」；也並不真的以為，此時此刻他們會挽起袖子來一場群毆，但控制勢態仍是當務之急。
否則一旦在宗國最重要之一的節日慶典上，出現了什麼意外狀況，而且還是在十幾萬人的眼皮底下，其中甚至還包括了被邀請來觀禮的諸國使節，以及宗國正在極力拉攏的北胡部酋……
那種十足恐怖的後果，光是想想，就讓站在離這群少年最近的那名戍衛長不寒而慄！
這群都城勛親少年，平素固然是恣意妄行慣了，而且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這種忽如其來的軍隊行伍森嚴法度面前，仍是被震懾得低頭縮頸肅然一靜，直如一隻只受驚后擠在一處的鵪鶉，整個場面既詭異，又讓人忍不住噴飯。
作為對峙一方的頭兒，更身為赤橡大宗祀獨子，從小心智早熟、自認為志向遠大的明煬，當然不是一幫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軟腳蝦」可比！
然而一驚之下，已然完全冷靜下來的他審時度勢，也只低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作出一副倔強中透著幾分悻悻然的模樣。
皓灼趾高氣揚地咧嘴一笑，無視一旁戍衛長的眼神警告，朝著烈煜豎起拇指，另一隻手便要與他暗地擊掌以為慶祝，臉上表情完全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
烈煜忍俊不禁，但礙於場面，只能裝作舉杯喝茶，用身體巧妙擋住戍衛長的視線，並沒真箇回應皓灼動作。正疑惑午時怎麼還未至時——「嗡」……
令在場所有人期待已久的第九遍鐘響，到底是姍姍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