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血祀（一）
申時初刻。
迦嵐城東南，空竹巷。
空竹巷實際一點都不空，不僅不空，其人煙稠密、屋舍扎堆，在整個城市所有細分區域中，都是坐三望二的存在，僅次於東城當廬街和城南永濟橋。
此處居住著大量的宗國平民，且基本都是迦嵐族人，職業以農夫、漁民、獵人、小商販和手工匠師為主。
平時人們早出晚歸辛勤勞作，也最多就是換個全家肚飽、身有衣履而已，六、七歲的男孩子，甚至更小些的女娃光著屁股、赤著腳丫，在骯髒污濁的街頭巷尾追逐嬉戲，也是常有之事。
更有那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潑皮無賴，鎮日頂著三鄰四舍厭惡、蔑視的目光也渾不在意。
只是在三街六巷晃移穿逛，或偷雞摸狗、順手牽羊；或欺凌弱小、敲詐勒索；或滋事尋釁、打架鬥毆……
要是於偏僻無人處，遇上個獨身在外的小娘子，眼泛餓狼般的目光流著哈喇子上前，出言輕薄乃至動手狎戲都還算輕的，就算真做出些禽獸之事，也算不得稀奇！
而且每每因當事人或忍氣吞聲、或不敢揭發、或羞於啟齒而最終不了了之……
故而這些地方歷來便是城衛軍眼中的「麻煩源頭」，不管是何人坐在統領位子上，都必須高度重視、嚴加防控，以免一不小心生出「大事」，最後落個才不配位、黯然引退的結局。
——不過這種情況，從當年蒼炙接掌城衛軍后，尤其是在現任統領懷燎的鐵腕手段整治下，已經大為改觀！
今日因逢宗國一年一度的合睦節，大多數人雞鳴即起，等伺候完牲畜家禽，又裡外忙碌地整頓好各種家務。
終於在天光大亮之際，一家老小圍坐桌前，滿懷著期待和喜悅的心情，難得吃個這麼早、這麼「豐盛」的飯食！
說是飯食，對一日兩餐的他們而言，其實絕大多數時候也不過就是些糙米炒豆，如能有些鹹菜麥麩餅混合下肚，那就已經很是不錯了！
至於葷腥之類……平素自然是不用想的，須得等到特殊日子來臨，或者宗國重要節日慶典之時，才肯捨得取點熏得焦黑，或者腌得苦鹹的臘脯、乾魚食用一回！
——而眼下，恰恰就是這種難得的「奢侈」時刻！
等到眾人心滿意足地用過早飯，為了及早搶佔「有利」位置，以便能夠盡量「清楚」、「完整」地觀看盛典「演出」。
這些虔誠的信徒和喜愛熱鬧的民眾們，便急不可耐地呼朋喚友、三五成群，開始向著逐日廣場聚集而去。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滿意而歸！
不管是出於禮敬神祇，還是觀看「演出」，也不管當時看得清不清楚、完不完整，總之所有親與之人，均為今年這場規格超常、盛況空前，當然更有可能是「熱鬧」非凡的典禮，衷心感到十足滿意！
當信徒、民眾們，還沉浸在宗王罕見展現的「神跡」之中，一邊津津有味地談論著各種細節，一邊懷著激動興奮的心情陸續返家。
進門之後，為了安撫一下充血的大腦和焦渴的喉嚨，先灌上一肚子涼開水，然後稍作歇息、收拾心情，這才來得及考慮其他更加現實的問題。
——比如……生計！
對於宗國的權貴階層——除了極個別身擔要職，以及安享祖父餘蔭之人以外——來說，合睦節帶來的其中一項「積極意義」，便是可以從繁忙的日程中暫時解脫，迎來難得的三日休沐，從而稍稍緩解一下緊張的身心。
甚至就是幾大主城的各種市民群體，也會趁著這個機會放鬆一下，於盛典之後帶著家眷，或者約上幾位好友，一起外出野餐、踏青賞玩，充分感受親友之情和山河秀麗。
不過這一切離身處底層，吃了上頓便要憂心下頓的普通民眾卻實在太遠！
無論他們是坦然接受、奮力拚搏，還是妥協認命、渾渾噩噩，又甚或怨天尤人、自甘墮落……
生活畢竟還得繼續，就算再是如何平凡與艱辛，不同的人，也終將品出不同的意義！
一家家蓽門蓬戶次第打開，歇了口氣的人們再次走出，這回規模與之前相比不減反增，許多頭髮花白，手持簡易農具的老人也夾雜在人流里。
——他們沒有去廣場，除開年齡大了精力不濟；又或者常年勞作，落得身體有疾行動不便；更多的可能，卻是承載了太多磨難的人生閱歷，已讓他們不再像年輕時那麼好奇……
然而隊伍中到底還是年輕力壯者佔了多數，只見有的手拿鐮刀、肩扛鋤頭，幾戶人合在一起，趕著大夥共同飼養的水牛，去往城外東家或自家土地耕作。
有的則手執魚竿、臂纏吊線，背著大大的魚簍和沉重的漁網踽踽前進，去河邊橋下垂釣，或乘烏篷覓處撒網。
有的還腰挎獵刀、背負弓箭，牽著犬馬或獨自或結伴大步流星，似是為了在天黑前，儘快抵達深山中的臨時狩屋，以為接下來的長時間捕獵做好準備。
還有那肩負褡褳、手推獨輪車，走街串巷吆喝叫賣各種吃食和小玩意，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形形色色，不分男女老少的各式人物……
如此混亂嘈雜的現場，儘管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但總之不是什麼會令人感到愉悅的味道。
但如果有人自高處俯瞰，不出片刻，便會被那種濃得彷彿要滴出汗水，再蒸發到空氣裡面的旺盛生命力，給震撼到瞠目結舌！
不過這般場面，卻也應了那句「渾水可摸魚」的老話，人群中有那麼幾個貌不起眼、打扮近似，最多身手稍微顯得敏捷矯健些的漢子，看似跟著人群涌往東、南各門。
實則趁機不動聲色地四處遊走、尋訪打探，然後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消失在某處，以至於連走在身邊之人，都沒有任何察覺……
不要說城衛軍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忙得腳不沾地，經歷了今日極高強度的值守巡邏、維持秩序后，此時因盛典暫為告一段落，正是精神最最懈怠，從而進入自然調節的特殊時期。
便是平日里當面撞見了這等忙碌景象，恐怕也很難注意到，混在茫茫多的人、畜中間，極個別人等有無異常舉動。
——當然，如果懷燎親至，或許結果又要另當別論！
然而非常遺憾的是，此刻的他，才剛剛處理完盛典結束后逐日廣場上的善後事宜，並回到了城南永濟橋附近的城衛駐所用飯。
距離東、南各個方向上的暗流涌動，實在有些鞭長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