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血祀(六)
申時二刻。
迦嵐神峰之巔,炎宗祭壇。
蒼炙轉身疾撲向面朝迦嵐城的山頂一側,幾乎是一次眨眼的功夫,便已穩穩立於斜下方,一塊飛挑而出的巨石邊緣!
其動作迅若奔雷掣電,身邊五名「炎武騎」精英衛士中,只有那位留著「八」字胡,曾於明面上指揮宗王鑾駕行止的中年騎士,差不多看清了全套動作。
其餘目睹之人皆心中一凜,雖然知道這位副統領是一步一步,靠著實打實的軍功和能力,才拼得今天的地位以至名動天下,但平時卻罕見他出手。
此時其驚異之下全力發揮,頓時讓大家明白了,作為宗國武人至高榮耀「爍煌之人」最有力的競逐者,絕非好事之徒的恭維浮誇,又或沽名釣譽!
同時也知道了自己與他之間,如同天塹鴻溝一般的差距……
不過有一點,眾人卻是統一的——蒼炙究竟發現了什麼?以至於悍然打斷正在進行的祈祀儀式!
獻祭台上兩名衛士儘管內心震動,但因職責所在只好強自鎮定,因耳聞其語氣中驚疑兼有,一時有點無所適從,不得不再次轉首看向宗王,以尋求她的確認。
——如此神聖莊嚴的祭祀場合,除開宗王,任是何人貿然出聲已是不妥,何況還要違反千百年來的慣例,干涉儀式中正要進行的關鍵環節?
茹桓聞言訝然轉身,直到看見蒼炙站在巨石上迎風而立的背影,多年來形成的默契,只讓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便對著左右二人點了點頭,示意暫停無妨。
蒼炙目視山下,只可惜此處與迦嵐城的垂直高度已超過兩百丈,直線距離更是遠不止此,根本看不清城中發生了何事。
好在神峰南麓上的步道,每隔一里便有一名「炎武騎」衛士值守,此時凝神打量之下,已看到靠近山腳西側斷崖處,有個小點正「飛速」上行,必是察知了情況前來彙報。
蒼炙見狀心中稍定,深知此際自己必須得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則如此舉動直與瀆神無異,因此之故立時點足折身躍回原處,再度撫膝半跪下去。
「宗王容稟,剛才城中有一聲巨響傳出,屬下僥倖聽得,判定應有『意外』發生,事急從權才魯莽開口,等會山下衛士上來回報,便可一知究竟,敢請宗王聽過之後,再治屬下『不敬』之罪!」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對他所言的「巨響」竟無一所覺,如非知道這位上司實力高強、深不可測,已近超凡入聖的境地,必然要斥為無稽之談。
茹桓皺了皺眉,對他所言卻深信不疑,更因聽出了個中深意,當下胸中「噗通」作響巨跳了兩下,隨即為免他人察覺,又在超強的自控力下收束如常,心底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君父庇佑!這便要面對,最不想面對的那種「狀況」了么?
眾人屏息凝神、不言不動,安靜等待著未知結果的到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卻似乎有一個時辰那麼漫長難熬。
直到氣氛冷肅到彷彿要結出冰來,下方坡道上才終於響起了那串,讓人不知是喜是憂的急驟腳步聲,以及預料之外的……劇烈喘息!
眾人聽得心中一沉,就算方才還有點懷疑或者僥倖心理的,至此也都知道事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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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嵐城,城衛駐所。
懷燎一整甲胄站起身來,人還未從寢居走出,如金鐵鏗鳴般的聲音已傳出老遠,整座城衛駐所都聽得清清楚楚。
語畢大步流星,來到議事前堂主位坐下,不過片刻,裝束整潔、形貌穩重,看起來已年過五旬的城衛駐所當值戍衛長分派停當,也匆忙趕了過來大聲回報。
「稟統領,屬下已選派了幾名機伶些的軍士和最快的健馬前去打探,最遲兩刻鐘內,必有確切消息回報!」
「嗯!」
懷燎聞言只點頭簡短回應,緊蹙在一起的雙眉,並沒有半分舒展的意思。
他並不是個經不起事的人,否則也絕無可能以時年三十二歲之齡,便接掌了如此緊要的職位。
但在原本預定的幾套方案之中,最有可能生亂的時機都早已過去,而且近幾日來,城衛軍在自己的嚴令之下,精神綳得有多緊,身體操勞得有多麼疲憊,或許尋常百姓並未留意到,但身為統領將主的自己,又豈能不知?
——怎麼早不早晚不晚,偏生在這個最讓人倦怠的時候生出意外?
——如果這只是一場虛驚倒還罷了!可若是背後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那麼這位主事之人挑選的時機,卻簡直真叫他娘的要命!
此刻再疑神疑鬼,實際已經毫無意義,懷燎咬牙甩開這些沒用的念頭,沉聲問道:「今日各門進出有何異常?」
「稟統領,東、南、西三門進出簿冊午時剛過便已送至,屬下仔細翻看查驗,並無任何可疑之處。」
鬍鬚精潔卻黑中染霜的初老戍衛長彎腰抱拳,簡潔扼要、條理清晰的回稟中絲毫不顯慌亂。
懷燎點了點頭,雖然形勢暫未分明,但心中仍對其遇事不亂的泰然自若大為讚賞!
「先坐下說話。」
「謝統領!」
等這位閱歷深厚、經驗老到的戍衛長行禮落座,懷燎才又繼續問道:「城中各處可有回報?」
這回戍衛長聞言卻有所遲疑,但轉瞬之間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端坐在椅中抱拳回答。
「稟統領,其餘皆一切正常,只東、南幾處尚未回報,在統領返回之前,屬下已派人前去催問,如無意外,一刻鐘左右應能見分曉!」
——果然,最不願見到,但卻在情理之中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懷燎再次皺了皺眉,卻一反常態,並沒有出言苛責什麼,這讓坐在他左側下首的戍衛長也有點意外,但隨後稍想了一下,便又覺得釋然。
——這位精明強幹,眼中向來不揉沙子的上司固然御下極嚴,但與之相處數年的戍衛長其實心中非常明白,他絕非某些人眼中的不通情理之輩!
堂上一時靜默下來,懷燎既不開口再問,戍衛長也無意於此時多說什麼,接下來的一刻之內,果然陸陸續續有各處軍士前來回報,所言均是未見異常。
但堂中的兩人卻都知道,這些回報的可靠程度,恐怕須得打上個問號,不過眼下他們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對此多置一詞。
直到城衛駐所外面馬蹄漸響,光聽聲音,便能輕易分辨出是自西面而來,兩人這才不自覺地挺直脊背,齊齊將目光投向了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