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血祀(七)
迦嵐城外,西面官道。
烈煜、皓灼一路狂奔,殊不知自己躲過了一次喪身之劫,基於對未知狀況的擔憂恐懼,兩人絲毫不敢留力。
甚至出於小心謹慎,還特意轉入了人跡不絕的官道,從而為隱在暗處居心叵測之人——假如還在附近——為求滅口鋌而走險增加難度。
但這番小小「算計」實是無謂,如果落在「有心人」眼裡,或許跟「孩童過家家」也沒有什麼分別。
而且因為自作聰明走了遠路,反而讓銜尾之人輕鬆反超走到了前面,如果能夠預知後事,只怕二人要狠狠地自扇幾十個耳光!
還隔著幾里路,皓灼就已察覺了不對,一路不停轉著心思的烈煜,這次倒遲了一步才發現了問題。
只見前方迦嵐城上空似乎籠罩著一團不大的煙霧,崇墉百雉的城牆上,隱約有一串小點在連續移動,而且數量越來越少,彷彿正在不斷消失。
——是城衛軍!糟糕,肯定出事了!
疾疾奔行的兩人互望一眼,轉瞬之間就明白彼此恰好想到了一處,於是腳下速度再快兩分,不過一會便來到城下。
守門軍士對二人何止熟識,但此際不同以往,離著尚有三丈便齊齊喝道:「停下!」
兩人自然不敢就這麼直接沖關而過,儘管心中焦急萬分,但還是依言放慢腳步,及至跟前皓灼再也無法忍耐,大聲叫嚷著,恨不得全城人都能聽見!
「我們有重要軍情稟報,快放我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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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嵐城,西城大街。
槿蘿來到外面便是一路小跑,急得恨不能插上對翅膀,過不多時便越過了興德橋,真正進入了西城的範圍,至此已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其額頭臉頰密布著晶瑩的細小汗粒,將花環下方的幾綹髮絲輕輕粘住,面上的粉妝也被弄花了少許,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些狼狽,這自然讓沿途所遇之人紛紛側目。
但她卻根本管不得那些人如何看待,只顧拖著愈見沉重的雙腿,順著寬闊的青磚大道直往西北角行去。
等到又過了幾處寬大院邸,前方已隱約可見神策將軍府一檐,還有些許城衛軍執戈跑動的身影時,槿蘿方才心中一定。
正想一鼓作氣衝上去,耳中卻突聞一串「哎喲」連喚,混著鼻音的顫抖語聲中,滿滿都是痛苦意味!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瞧去,發現兩幢院落狹窄的夾道間,有一名婢僕裝扮的中年婦人跌坐於地。
其一只手挽著個竹籃,旁邊灑落著幾束花枝;另一隻手卻捂著足踝,正疼得渾身簌簌、面容扭曲!
今日市集泰半歇業,加上此際已是下午時分,這名婦人想來應是奉了主家之命,剛自城外採摘新鮮花朵回來,走到這裡卻不知怎麼崴傷了腳,而且看這情況,似乎時間已不算短了。
望著地上婦人的身形,不知為何,槿蘿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曾在哪裡見過,但一時之間小腦袋瓜中朦朦朧朧,卻怎麼也想不起個大概來。
當然這點思量也就一閃而過,眼下顯然有更值得她關注的問題存在——難道……難道這位大娘,也是被剛剛那聲十分嚇人的巨響驚到了,所以才不小心扭到腳了么?
槿蘿心中一緊,潮紅的小臉上露出個感同身受的難過表情,本想上前幫忙做點什麼,可回望前方目標在即,內心登時起了天人交戰……
眼睛在兩邊來回掃視,幾次都想硬起心腸置之不理任她自便,但結果,終究還是善良的天性佔據了上風。
只見她跺跺小腳,轉身衝進旁側狹巷,來到婦人身邊蹲下后,用一雙綿軟手掌輕揉著對方小腿,語帶關切地焦急問道:「大娘,你……你沒事吧?」
那婦人已是滿頭冷汗、眼掛淚珠、唇面發白,聞言勉強轉頭,見她一身宗女儐相的裝扮,形貌雖有些狼狽,但仍不敢怠慢,忍痛哆嗦著開口。
「有……有勞貴女……相問,僮……僮婦無礙,再坐……坐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那怎麼行啊?萬一傷到骨頭……君父庇佑!煜哥說過,隨便亂動可是會非常糟糕的吖!」
槿蘿聽了更加擔憂,想到最近的大夫離這裡還有好遠,情急之下竟去解她鞋襪。
「不行,讓我先看下腫成什麼樣啦,要是實在嚴重得緊……咦?這……」
槿蘿雙手連動,幾下扯松婦人「受傷」左腳上的襪帶,剛剛褪下不過數寸,便見露出來的肌膚白如蘇酪、光潤細緻,與其袒露在外的面頸手背大相徑庭,不由得詫異抬頭。
可惜還沒問出心中疑惑,便只感到身體一麻,隨即頭昏腦悶、天旋地轉,直到身體軟到在婦人懷裡,才強撐著迷濛雙眼看了看對方,嘴裡只來得及吐出「你……幹什麼……」,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婦人鬆開槿蘿的手腕,原本恭敬守禮的溫良雙眼,霎時變成了一對危險狡猾的犀利鳳目。
其對著主道巷口一輪急掃,同時豎起耳朵仔細查探,直到確定並無任何異樣,這才小心低喝一聲。
「快!」
在她身後不遠,原本空蕩蕩並無一物的牆根某處,突然如同被生生「揭」開了一般,毫無預兆地露出了一名身材瘦小,相貌普通到令人過目即忘的灰衣男子。
——以及放在他腳邊一口做工講究,看似用來盛放女子衣物的朱漆木箱。
幾乎是在現身的第一時間,灰衣男子便飛躥了過來,不等婦人吩咐,直接抄起槿蘿便轉身躍回原處,並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打開木箱,隨即將其蜷放於內合上箱蓋。
最後再如拉過一張無形被子般「蓋」在身上,如此便又十分「神奇」地恢復成了初始場景!
婦人拾起花束放回籃內,根本沒有任何崴到腳的不適模樣,輕輕巧巧便站起身來,又重新變成了一名「高門僕婦」。
低頭環視了一圈身周地面,沒有檢查出絲毫破綻后,這才壓低聲音彷彿自言自語。
「帶上箱子伺機回撤,若有差池……你便自行了斷罷!」
說完不等回復,稍稍整理了下衣襟,便低頭舉步朝著巷外行去。
及至主道,平靜自若的眼神中,才漸漸浮上了一層深憂,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頭兒,咱們謀劃了這麼久,應是萬無一失了吧……假如真的事有不逮,我這自作主張的一招後手,該能派得上用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