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血祀(八)
迦嵐城,城衛駐所。
片刻之後,一名風塵僕僕、滿頭大汗,面色驚詫中又透著點詭異的軍士快步入堂。
頂著二人有如實質的視線半跪抱拳,對著懷燎大聲稟報,然而語氣之中的古怪意味,卻根本藏也藏不住。
「稟統領,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正巧砸中了神策將軍府的后廚,據目測推斷,應是來自神峰西側斷崖……」
說到這裡,內心的不可思議已躍然臉上,彷彿連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謬,稍停了一下才又繼續說下去。
「西門副統領已派人現場勘查過,君父庇佑並無大礙,將郎、祀子都不在府中,除了臨近兩間柴房灶舍被落石砸毀,便只有一名僕婦不幸葬身廚內,其餘人等都平安無事!」
座中二人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懷燎稍作沉吟,立時把握住了問題的關鍵。
——神策將軍府建於西北角的斷崖下沒錯,但自落成以來,已經歷了數十年風吹雨打,幾時曾傳出過落石事件?
——而且那片斷崖幾乎便是一個整體,其表面的岩石均光滑堅硬非同尋常,否則當初也不會選擇,在其下方修建如許多的宅邸!
——這般巨大的石頭,卻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卻又會從哪裡蹦得出來!
想到此處,懷燎眉頭一動,直接開口指向了本次事故的關鍵。
「斷崖之上,可有能匹配得那塊巨石的痕迹?」
「稟統領,西門副統領派了幾名目力最好的軍士,正從多個方向仔細查看,截止屬下回報之前,尚未尋到確鑿證據。」
「……那巨石墜落前後,可有人聽到響動或者目睹過程?」
「稟統領,未曾找到人證。」
懷燎聞言,臉上一陣陰晴不定,整個大腦已急速開動起來,頃刻之間便將神峰西側那片斷崖,以及其下各處宅院「復原、過濾」了一遍。
——不對!如此巨大的石頭,從山崖上滑落不可能全無動靜,這不像是天災,而更像是……人禍!
懷燎表情凝重,「唰」地一聲從座位中站了起來,對著同樣正在苦思卻被自己驚動,隨即愕然望來並跟著起身的戍衛長沉聲下令。
「速速備馬,我親自走一趟,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
中年戍衛長顯然也聽出了事有蹊蹺,見上司似乎已察知了什麼線索,心中佩服也不顯露於外,只肅然抱拳尊令而行。
精幹的迦嵐尉繞過案幾大步走向堂外,轉對地上口齒便利、應對得宜的年輕軍士道:「你與我同去。」
「遵命!」
年輕軍士的表情微見激動,彷彿統領這句話讓他受到了莫大鼓舞,當即大聲回稟迅速站起,便要跟著一同行出,誰知剛轉過身來,卻差點撞在統領背上,於是只得慌忙停下。
懷燎立在門口,心裡悚然一驚,一個充滿警告意味的念頭,忽然就這麼跳了出來!
——等等!自己是不是一聽到神策將軍府,就有點關心則亂了?
——倘若是「人禍」,這點損害是不是又太輕了些?
——而且這麼久都沒有後續動靜,「對手」究竟是個什麼打算?難道……
「慢!」
「調、虎、離、山」四個大字才剛從腦中升起,懷燎第一時間已將還未走遠的戍衛長叫住。
「立即傳我口令,通知各門各處增強巡邏嚴加戒備!如有可疑人等就地拿下,待『祁祀』儀式過後再行發落!」
如果現下還未意識到上司所慮,身為迦嵐城關鍵防衛體系中流砥柱的幾位「耆老」之一,中年戍衛長這幾十年的城衛生涯,豈非成了個天大的笑話?
「屬下得令!」
說完這句,他再無疑問,轉身風風火火而去,恍惚間,一柄封藏多時的名兵利刃,又一次顯露出崢嶸鋒芒!
懷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胸中豪氣亦被激發,想了一想,忽然三五下解開兜鍪甲胄,然後轉身合著腰牌一同遞到年輕軍士的手裡。
「著我衣甲打我旗號,點一列軍士前往神策將軍府,務必查出巨石來歷!」
年輕軍士受寵若驚,簡直激動地無法自抑,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統領放心!屬……屬下必不辱命!」
懷燎拍了拍他的肩膀,發自內心地用充滿鼓勵的語氣道:「去吧,好好乾!」
「是!」
眼見年輕軍士快步奔出,城衛統領卻直接返回堂后寢居,從牆角木人身上取下另一套備用的半舊甲胄,重新迅速穿戴起來。
完了再次來到堂前,將方才解下的佩劍系回腰間,才好整以暇地坐回主位。
對於眼下這種疑雲密布、似是而非,可能需要多方驗證才能得出的「答案」。
懷燎憑籍過往豐富的經驗深知,通常要麼是問題極其複雜,短時間內休想弄清;要麼便是極其簡單,只須相信自己的判斷,靜待問題「水落石出」,抑或「圖窮匕見」!
——來吧,就讓本人好好領教下……「你」的高明手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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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嵐神峰之巔,炎宗祭壇。
耳聞渾身是汗,胸口起伏如風箱推拉的「炎武騎」衛士簡要回報,包括宗王茹桓在內的所有人,均感到十分匪夷所思!
一方面既嘆服於蒼炙驚人的感知,站在神峰頂部這個風聲四起的環境中,竟也能屏蔽干擾精確捕捉到,發生在兩百丈以下地方的「一絲」響動,這種能力簡直駭人聽聞!
另一方面又有點困惑不解,平時的確偶有被風摧折的枯枝掉落城中,但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些微小事,如此等驚人的「落石事件」,卻是迦嵐城數百年歷史中,都從未有過之事!
極個別聯想能力比較豐富的人,甚至不由得感到心中惴惴。
——為何剛好發生在今日?莫非……莫非真像某些背地裡流言傳的那樣,「大張旗鼓耀武耀威,必將觸怒君父招致神罰」?
作為在場「主心骨」的茹桓和蒼炙,倒並沒有往這種捕風捉影、虛無縹緲的方向上想太多,可是兩人的臉色也說不上好看,不管這事是否純屬偶然,總歸落了某些人的口實罷。
而且經歷了之前隧道中的一番交談,兩人其實更傾向於,是否有人故意從中作梗,甚或更進一步……圖謀不軌?
尤其蒼炙心中還多了一層顧慮——今日午間國宴,烈煜和皓灼兩個臭小子該不會又『逃』了吧?不知此刻是否也在府中,如果在的話……
半跪在階下的蒼炙不由渾身一震,抬頭看向了祭壇上的茹桓,俊朗的臉上殊無血色,目中的焦躁更是盡顯無遺!
彷彿看穿了他心中所憂,抑或茹桓本身也已想到了此種可能——畢竟這可不是沒有先例的,當下幾乎不帶任何猶豫地道:「君父庇佑!蒼炙聽令,命你速速回府弄清原委,如若『無事』再來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