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血祀(十四)
迦嵐神峰之巔,炎宗祭壇。
身著灰色短衣草履,將半截手腳袒露在外,腰后還負著個魚簍的「平凡漁翁」,淡淡地看了身前東倒西歪、狼狽不堪的殺手一眼,隨後又將目光移向了近十丈外,孑然立於祭壇中間的茹桓。
其臉上的神色無悲無喜,但驟然收縮如豆粒的瞳孔中,卻有兩道比麥芒粗不了多少的「光絲」暴射而出,朝著視線彼端的目標狂飆直進。
——這個時機挑選得極為要命!茹桓剛剛超負荷地釋放了一次精神念力,將「炎武騎」諸人迫在眉睫的危難化解,此刻顱內有如針扎火焚,豈有餘力做出應對?
櫳灰見狀怒不可遏,不顧胸中翻騰不休的氣血,一聲高喝,使出炎宗絕技「燃血截雷」,如鬼魅般地閃入二者之間。
縱因事起倉促,不過心中仍保留著一絲清明,為免著了這記傳說中的氣宗「洞金神針」絕技的道,當下橫過劍脊右手握柄、左掌壓尾,期冀灌注一身數十年苦修而得的內力,能夠將之正面擋下……
「咄、咄」兩聲勁弩中靶般的悶響過後,櫳灰低哼一聲滑退數尺,原本青紅相間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
雖可死死咬住牙關,將一口逆沖而上的鮮血強行咽下,但卻無法阻止兩行猩紅自鼻末流淌,這下任誰都可看出,其已受了沉重的內傷!
「隊長!」
還能站著幾名的精英衛士迅速躍出,合身擋在櫳灰之前,就連跌坐在地的幾人也忍痛站起圍攏過來,謹防那名「漁翁」再施暗手。
「散……散開!護……護駕!」
櫳灰用手背揩去鼻唇下巴上的血污,倔強地不使之滴落泥土,勉強扯開眾人讓其站成扇形,才用充血的雙眼瞧了瞧手中長劍。
只見這柄得自炎宗武庫,自己仗之無數次敗中求勝的愛劍身上,赫然留有兩個針眼一般的小孔!
雖未被真箇洞穿,但實際已留下隱患,即使還能上陣搏殺,卻再也受不得「神兵」之名……
櫳灰心中泛起一絲悲涼,不禁抬頭看向了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之事的「漁翁」。
若說方才他還懷疑崖下藏著幾名暗器高手,可在硬撼了這招過後,卻明白或許自己想得差了。
——那前後兩波暗器,如果只能由一人發出,則除了眼前這名實力深不可測的對手外,哪裡還能找到第二人?
視線掃過「漁翁」腰后的竹婁,櫳灰眼中的驚懼一閃而過,隨即騰起熊熊怒火,一時之間竟讓他忘了自己的傷勢,然而素來以穩健可靠而被蒼炙看重的壯年隊長,畢竟還沒有失去理智!
之前或許還有拖住對手,以讓宗王安全撤離的想法,但估量過眼前形勢后,立即便做出了堅守待援的正確決定,於是悄悄向眾人打了個手勢。
蕭蕭峰頂無人開口,頓時陷入了難言的沉悶僵持,只余兩邊咳喘吐氣未曾止歇。
「炎武騎」自有一套通訊手段,此刻山道上的精英衛士察知有異,必然已經做出示警,即使如蒼炙這等頂尖高手無法及時趕來,但時間拖得越久,場上形勢越是對己方有利。
櫳灰提起丹田內力,一邊修復受損的筋脈,一邊抓緊時間調息,以為接下來的大戰做好準備,同時輕皺眉角,面帶疑惑地看著那名背風而立、神色漠然的「漁翁」。
——你到底在等待著什麼?
——如此氣定神閑、好整以暇,莫非你真以為憑籍手下人馬在內,便足夠在一時半晌拾掇下自己這方不成?
——還是有什麼強力後手,能讓你……確保結果萬無一失?
目光不自覺地轉到「漁翁」抗在肩上的「竹桿」,以及緊緊牽扯著的吊線之上,而他的確也「不負所望」,並沒有讓大家等得太久!
迦嵐城,西城澗洄陽樓。
潛伏於樓頂檐角處的兩人,仍在持續「監視」著城中一切「風吹草動」,並不時發出各種「訊號」,以便分散各處的同夥能夠更快、更好地開展「行動」。
「……成堅帶著那幫雜魚已經動起來了!呵呵,兵分三路……真是怪哉,明明看見懷燎那廝去了西城,但瞧這樣子,城衛駐所中顯然還有人坐鎮指揮,卻不知道是哪個混蛋!」
陰柔男聲的語氣彷彿不屑一顧,可身側女子卻從中聽出了緊張和惱怒的意味,本不想戳穿他,但忽然想到的某種可能,還是讓她忍不住出言諷刺。
「或許人家根本沒走,一切只是為了讓某人『寬心』呢。」
「這……」
眯縫著眼睛忽然撐開,顯露出一絲愕然神色,過了半晌又再度合起,這次響起的聲音分明已帶著惱恨!
「好一隻狡猾的獵狗,哼!但憑你那點微末伎倆……能奈我『折鏡奇衣』何?便是光天化日之下披著爬山都沒人察覺呢……」
「神山那邊……有何動靜?」聽到「爬山」,這回緊張的人卻換成了女子。
「狗屁神山……」終於給逮著機會,男子正想好好反擊,然而隨意「看」了眼后,卻突然渾身一震,不由脫口驚道:「那是……」
「怎麼?」明媚的眼睛霍然圓睜,視線恨不得直達峰頂。
「計劃有變,咱們得撤了!」半晌之後,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一字一頓道:「蒼、炙、回、去、了!」
「……多久之前?」
「半柱香。」
「……」
「走不走?再不拿定主意,恐怕就沒機會了!」男子的聲音已有點不耐。
「不行,頭兒還在上面!」可惜女子的態度卻直截了當。
「哼哼……雙娘,別忘了行刺茹桓可是你們『索』字部的任務,我只負責打打掩護,這是『地藏』都首可了的,難不成你要我等留下陪葬?」
「你……」女子咬牙切齒的聲音中,有一種冰刀錐刺的徹骨寒意。
「……告訴你件事情,」眼見她依舊冥頑不靈,男子沉默了片刻,終於決定吐露一樁驚天秘聞,緩緩道:「『施主』委託的這件任務,無論成或不成,『香貢』……都是一樣!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什麼!」
女子一雙明眸瞪得老大,轉看向男子的眼神中,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於驚愕中換成了恍然,喃喃失語道:「這麼說來……莫非頭兒……也早已知曉?」
「你覺得呢?」
陰惻惻的聲音中,彷彿有種攝人心魂的魔力,男子也不管她究竟作何打算,停了一霎又道:「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俺言盡於此,請恕不便奉陪,告辭!」
女子呆愣了半晌,回過神后,身旁即不見了那名男子蹤影。
她忽然覺得臉上有點濕涼,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