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談判(上)
蒼炙半跪於地,看著地上傷痕纍纍卻表情安詳的忠勇兒郎,一雙拳頭因為捏握太緊而微顫發白。
四周的激斗已徹底平息,除了搶救傷者的響動,以及連成一片如同潮汐漲落般的大口喘氣,便只有偶爾響起的悶哼低呼,夾在風中傳向不知名的天際。
「稟將軍,來犯之敵除賊首二人以外盡皆伏誅,請將軍發落!」
隨蒼炙前來的兩位隊長中,排名靠後、傷勢較輕的壯年褐發男子,眼見櫳灰受創太重坐地調息,而此刻局面非是自己等人所能決斷,故而指揮援軍半圍住「漁翁」二人,並立即搶救傷者之後,才走近祭壇站在外面代為稟報。
蒼炙站立而起微閉雙目默哀片刻,等到重新睜開轉過身來時,眼中所有的疲憊和蕭瑟均已不見,再次恢復成了那個深受宗國軍民愛戴敬仰的神策將軍。
視線迅速一掃左右,便將眼前情形巨細無遺、分毫不差地收入腦海,當即沉聲下令道:「命大隊帶所有受傷的弟兄立即下山,輕者走山道,重者乘纜箱,不惜代價全力救治,必要時,可請宗樞台代調宗宣協助!」
說到這裡,眼神在幾處廝殺得最慘烈的地方停留了一下,才又續道:「至於亡者,可先將敵我分開安放,待此間事了再行處置!」
「屬下遵命!」見上司閉口不言,褐發隊長恭敬行禮,隨即大步走開安排一應事宜去了。
蒼炙卻沒有馬上行動,而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如同熟睡的茹桓,微皺眉頭稍想了想,才又向著不遠處喚道:「棗藍!」
祭壇周邊空間有限,圍在「漁翁」東面的只有十餘人,但均是「炎武騎」精英衛士以上,尤其當面第一排,除了與褐發隊長同來的另一人以外,更有好幾名隊長候補者身列其中。
此時聞得蒼炙呼喚,當即便有一名矮小纖細——相對「炎武騎」高大形象而言,頭戴特製覆面兜鍪,只將眉眼口鼻露在外面的精英衛士,從前面那排最南端迅速轉出。
結實修長的大腿邁出,只用了兩次「閃現」,整個人便已抵近了祭壇,當即倒持劍柄抱拳行禮,絲毫不顧周圍之人異樣中透著些欽羨的目光。
「將軍。」
這聲回應,雖然音色中和、語氣平淡,很難辨別說話之人的年齡,但其作為女兒身,還是明顯能夠聽出來的,此際若有普通信眾在場,恐怕會將下巴都驚掉!
——「炎武騎」中……竟也有女子?
沒錯,這位便是和楠炓「同列」,以「荒唐」、「另類」聞名於宗國權貴之中,同時也是自有「炎武騎」以來的第一位女性衛士——棗藍!
雖身為女子,其實力卻強大到令一眾男性同袍汗顏,儘管在戰鬥尾聲才隨增援大隊趕至,且客觀上佔了各種便宜,但第一時間搶入敵群后,數息之間便連殺三人,幾乎佔了殘存之賊的一半,而她不要說受傷,甚至連血都都沒沾到幾點。
有一說一,如果拋開她那有些尷尬的女子身份,無論功績、能力還是資序,都早該擔任隊長之職了,只可惜如今卻依舊掛著個「隊長候補」的頭銜。
不過在「炎武騎」內部一直有個傳言,當年第三度落選隊長后,憤怒的棗藍曾經挑戰主持選拔的某位統領——具體是誰成秘,只因親與之人均諱莫如深,力拚百招仍未落敗,後來還是被另一位統領干預方才作罷。
蒼炙俯身將茹桓抱起,徑直走到祭壇邊緣,見她毫髮無傷腰背挺直低首而立,忍不住暗中點了點頭,十分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睛,以彼此能聞的聲音細細囑咐。
「方才我為宗王梳理了體內經絡,其身體上應無大礙,但總感覺她的狀態……有點不對勁,恐怕是精神層面受了暗創,此非武者所長,故令你護送宗王回城,尋宗宣議會診治,此乃重任切不可有失!」
「是。」
棗藍聲音平穩中透著堅定,語畢回劍入鞘伸出雙手,並不曾抬頭望他一眼,後者見狀也不以為意,放心地將茹桓交到她臂彎,只輕聲補充了一句「拜託了」。
似乎嫌他最後這話有點多餘,英姿颯爽的女衛士輕皺了一下白中帶紫的眉毛,穩穩接住宗王后扭頭便走,直接以「燃血截雷」躍下了陡坡。
即使她在身著的皮甲下面做了些「手腳」,刻意掩去了自己原本凹凸有致的傲人身形,但扭身之際甲裙拉緊,圓潤的臀弧還是露出了一點成熟女人的風韻來。
只可惜蒼炙此刻既無心情理會她的情緒,也未對她的離開投去一眼,凝若有形的目光透過人縫,與同樣正望著自己的強敵「釘」在了一處!
此刻峰頂,除去圍住「漁翁」的「炎武騎」精銳以外,其他人等也在褐發隊長的指揮下各司其職,沒用上多久便撤走了絕大部分,最先參與祈祀的諸人中,只有櫳灰還坐在地上自行調息。
儘管一眾猛獸早已消失——若無宗宣在場支持,召喚的「炎靈坐騎」通常只能持續一炷香的時間,如果戰鬥中傷到要害或者主人內力消耗太大還會更短,本就算不上寬敞的祭壇周圍還是顯得有點擁擠,尤其是靠近西側懸崖的這邊。
蒼炙目不轉睛走上前去,包圍圈眾人自動讓出通道后又再度合攏,如此小心謹慎地對待半隻腳踏進棺材合圍對象,只因已從同袍處聽得這名賊首的厲害手段。
「漁翁」仍是撐坐於地,見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對手到來,青灰色的臉上表情如常,直勾勾地與其對視半晌,居然緩緩豎起右手拇指,嘆道:「不愧是蒼炙……你贏了……」
說完這句放下手來,眼神終於轉到了右側某處,忽然又咧嘴冷嘲道:「可憐某人自作聰明……滿以為算計高深……卻還未見到正主……便走在了前頭……實在是無謂……」
跪坐的少婦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素來便與自己不睦的那名男子——便是被櫳灰起手格殺的那人,正七孔流血地仰躺在地,早已死去了不知多久。
若是換在從前,說不定她要面帶鄙夷地道一句「活該」,然而此刻在這裡瞧見,卻難免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凄涼之感。
「……爾等費盡心機,又甘擲性命,造成如今這般場面……便只為了說這兩句么?」
蒼炙的聲音沉靜得可怕,聽了「漁翁」不似作偽的稱讚,兩隻眼皮齊齊一跳,但卻控制著自己滿腔的憤怒,只冷冷譏刺了一句,並未當場發作。
「漁翁」聞言無聲訕笑,不知是在嘲弄對手還是自己,一時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不過他不想說,並不代表自己人也都一樣。
「蒼炙!我等所為非涉仇怨,事已至此,不如大家……來做個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