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情
七年前。
她是一個從廢墟裏爬出來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但現在,她要裝作不知道。
她聽說暗夜組織在招人,那是一個能把人變強,讓人不再弱小的組織。
她想要變強,她不甘於被毀滅於廢墟。
她要成為暗夜的一員,使自己強大,成為頂尖的殺手。
對,這就是她的目標。即使,這也許並不是唯一的目標。
七年後,她已然華麗地做到了這一點——暗夜第三,僅次於暗夜幫頭夜驚魂和其義子葉杉落。
她就是嬋,單名,無姓。
她不喜歡人家問她在這七年裏經曆了什。她會說:“你不會有興趣嚐試。”
“嬋兒,今年的候選名單已經出來了,義父說我們晚上就去地煞選苗子。”她麵前的這個人,正是葉杉落。他襲的一身青衣,是暗夜裏每一個人再熟悉不過的了。
雖為夜驚魂最得意的義子,他並不似他義父那樣恃才傲物,作風總像名字一樣響亮。他與人和善,平易近人,人如名一般君子堂堂。
每逢看見葉杉落的時候,嬋的眼神總不經意地停留在他的右手腕處。那裏有一處傷疤,在別人眼裏再平常不過了,然而她總不能控製自己的眼睛。
“嬋兒?”見女子木訥著,他又輕問了一句。
女子突然才緩過神來,怔怔地應好。
青衣男子無奈地笑笑,“嬋兒,你平時的樣子和你執行任務的樣子真是不一般。”
女子淡淡地笑了笑,心中又一次翻騰起了浪花。
七年前。
“暗夜,你瞧,那……那是鳶尾花嗎!”
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在那棵距離懸崖一丈遠的蒼鬆根部,隱約可見一簇火紅在浮動。
男孩沉思了一會兒,“應該是鳶尾,書上寫的果然沒錯——鳶尾生於鬆心。這棵鬆怕是已成仙了吧。”。
“那麽,小珠的娘親有救了,太好了”身手靈巧的小女孩就迫不及待地爬向前,“我們去將它摘下來吧。“
“火兒回來!”男孩沒來得及製止住她,隻伸手抓住了她背上的背簍,“危險!”
話音未落,卻不料,女孩腳下一滑,突然向下滑了下去。
“啊!”女孩失聲驚叫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男孩左手緊緊抓住一根樹幹,右手死死抓住她的背簍,奮力地企圖向上拽她上來,可是藤編的背簍被拉的嚴重變了形,“嚓、嚓”一根根斷裂開。同時,男孩左手緊抓的一根樹枝也快承受不了拉力,漸漸快要從土中拔出來了。
眼看快抓不住她了,男孩索性一躍抱向她,兩個人混混沌沌地滾下了山坡。
萬幸坡下有一小片平地,兩人慢慢停了下來,並沒有跌落深淵,隻是男孩因緊緊護住女孩因而右手的手腕被楞石割開了一條血口,疼地他坐在地上直喘氣。
“我錯了暗夜,對不起。”女孩看見他受傷地手臂,不知道是看見血嚇到了,還是自責內疚,竟突然哭了起來。
男孩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啦,愛哭鬼。下次不要再這樣莽撞就是了。”
“那你……還疼……疼嗎?” 女孩抹了抹淚水,哽咽地抽泣著。
男孩無奈地淺笑,“不疼了,火兒一哭,什麽傷也不疼了。”
“你的意思是……火兒是……是良藥嗎?”女孩愣愣地看著他。
“別哭了,”男孩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裏,“火兒就是我的良藥,火兒願意做我一輩子的良藥嗎?”
“啊!……”女孩怔怔地被抱住,腦袋裏一片空白。霎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傍晚黃昏,溫暖的夕陽映著漫天雲彩金色的輝光,似乎到了世界的另一頭,時間凝滯,連飛越蒼穹的鳥兒都像是幻境的生靈。微風呢喃,輕輕撩起鬢絲,又穿山越穀,擾動了綢緞一般的林海。
瞬間,溫暖的擁抱讓她覺得夕陽無限好。
暖雲山,鳶尾花,暗夜。
在她的心裏,這一刻將永遠定格,因為她是如此地無法抗拒。
一輩子是多久?
隻要跟他在一起,也許永遠也不是盡頭。
“我……”她忽然回過神來,“如果……”
“噓……”男孩豎起食指堵住她的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會用實力證明給你看。”
夜裏,嬋常常獨自在暗堂打坐。她迫切地需要靜心,她太不平靜了,在這樣下去,她將會無法再出任務。
自從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她所擁有的,就隻有那一個叫做“暗夜”的名字。她不知道她的“暗夜”在現在哪裏,長什麽樣,甚至叫做什麽。
“暗夜”,隻不過是一個為了保護武林精英的子女在軒轅府學醫安全的一個代號而已。
在她從廢墟中站起來,想要報仇雪恨的時候,卻又無意中聽說了這個叫做“暗夜”的組織。
命運似乎愛跟她開玩笑,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又給了她一個希望,讓她繼續去完成這兩件事。
第一件事,她早在兩年前就已完成。
第二件事,卻困擾了她整整六年。當年軒轅府聚天下精英之子學習醫術,來者絕非等閑之輩。先前她以為“暗夜”是夜驚魂的兒子,然而到了暗夜組織以後,她才發現夜驚魂是一個絕情寡欲,心狠手辣的人。他從未娶妻,更膝下無子。“暗夜”到底是誰,徹底成了謎團。
然而就在一年前,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寧靜。他就是葉杉落。
由於在暖雲致使暗夜右手手腕受傷,她的心裏一直耿耿於懷。因此,自從加入暗夜組織,她看人第一眼總是看他們的右手腕。習武之人右手多多少少總會有傷,但鋒利的刀劍所致的整齊的傷口,和山野楞石之角所致有明顯的不同,她能很快地辨認出。
然而葉杉落不一樣。他的右手腕處有一塊不顯眼的疤痕,卻明顯區別於整齊的利器之傷。她看葉杉落的第一眼,就震驚了。
他甚至因為天資聰穎,劍術非凡,被夜驚魂這樣的魔鬼收為義子,位列她之上……
——他是暗夜嗎?
——我在暗夜組織六年來終於尋到我的暗夜了嗎?
“咳咳……”思緒猛斷,她突然無法控製住自己體內的元氣,開始劇烈地咳嗽,呼吸困難。她緊縮眉頭,保持運功,試圖讓自己恢複平靜。
“噗!”暗堂裏本來全部熄滅的燈燭瞬間全部燃了起來,照得整個房間火紅透亮。
然而,這種透亮在暗堂這種地方出現確實極其詭異的。
暗堂之所以為“暗”,因為它受到了暗夜組織創始人封印,燭火的燃燒永遠隻能照亮一丈的距離。因此,暗堂的大小燈燭異常多,但是亮度卻異常暗,尤其到了夜晚,陰森恐怖更是鮮有人問津。現在突然火光乍現,讓暗夜組織的每一個人都陡然一驚。
——“火兒,你的身上永遠有一種未名的異火,那是一種可以驅除長夜的光明。”
“嬋兒!”葉杉落突然闖了進來,看見千燭搖曳之中幾乎暈厥的女子,立刻上前將自己的元氣傳入她的體內,“嬋兒,你還好嗎?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這裏怎麽會那麽亮?難懂你破了暗夜的封印嗎?”
他呼喚她的名字,急切又憐憫。
自從離開空塵山起,他就再難有那種與世隔絕的寧靜。茫茫天下何處可容身,他一度絕望。
夜驚魂年事已高,很多事實際上已無法掌控,選他作為“義子”,不過是造一顆棋子。進入暗夜組織僅僅一年,在外人眼裏的父子之情,在他心裏不過是一個稱謂罷了。倒是這個嬋,讓他的內心頗不寧靜。
也許他承認,或又不承認,但畢竟在別人的眼裏,已經把他和嬋並稱為“暗夜雙俠”。
不知道是內心湧動,還是流言紛擾,他似乎再難平靜地麵對她。
一個那麽美麗,眼眸裏充滿鬥誌的她。
突然,女子的手指動了一下,喃喃著什麽。葉杉落立刻附耳細聽,卻依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嬋兒你說什麽?”他不斷地問。
“暗夜……暗夜……”
“暗夜怎麽了?”
“暗夜在哪裏……”她含含糊糊地眯著眼,似乎已陷入了恍惚。但在這忽暗忽明的晚燭下,她的眉目卻顯得愈發清麗。
這個叫“嬋”的女子,沒有姓氏,沒有背景,卻天生有著習武的慧根,能在暗夜這種根係龐雜的組織裏,憑借自己的努力脫穎而出。任何一個習武之人,見到這種女子,也無法平靜吧。
他凝視著她,心裏淌過股股暖流,半晌,才吐出了幾個字:“我和你都在暗夜;暗夜就在這裏。”
嬋忽然又動了一下,眼角緩緩流出了清澈的淚水。
——暗夜,你真的在這裏嗎?
——你可知這麽多年來,你熟悉的氣息,依如暖雲呢喃的晚風,還回響在我的耳邊。即使火兒沒有了家,沒有了任何人,但在彌漫的灰燼裏,卻依舊不忘你的名字。暗夜,火兒苦苦尋你七年,你現在終於來了嗎?
“一定是在暗夜受委屈了吧。”葉杉落輕輕苦笑,用袖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以後,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他雙手將她抱起,送回她的房間。有那麽一瞬間,他感到內心無比得的充實。這種充實彌補了離開空塵山,離開姐姐的空虛。也讓他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歡愉。
也許,不僅是嬋,他也同樣不會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