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靈昭

  翌日,空曠的千花殿裏,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子在靠北的窗旁眺望。


  那個方向,是紫宸宮,她夫君所在的地方。


  再往北,是山頂的天池了,那裏的風應該很大吧。沉思間,她看見山頂繚繞的白霧,似玉帶般纏繞著紫宸宮,又倏爾遠逝,若即若離。


  她特地選了件較厚的帶著貂毛邊的披風,出了門。


  “天主,”仟嵐從外麵進來,“聖伊來了。”


  白衣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正準備起身,墨琴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天主……啊欠!”她剛一進門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白辰胤天立刻起身,將軟榻旁的一個紫金手爐遞給了她,“這幾天倒春寒,千萬保護好自己的身子。”


  而女子才從噴嚏中回過神來,她接過他手中的的暖爐,懵懂地笑了笑。忽然,她又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閉上眼,抿嘴笑了笑,“找到了一個更暖和的。”


  “墨兒……”白衣男子淺笑著摸了摸她的長發,他覺得想要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對不起,”女子的臉上忽地有了一絲憂鬱,她放開了他,低著頭,“原諒我偶爾小小的任性。我隻是……”


  話音未落,白辰胤天又把她拉回了自己的懷裏,“沒關係,沒有人敢說聖伊,有我替她撐腰呢。”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像哄孩子入睡一樣溫柔。


  “最近……很忙吧?”女子頭靠在他一起一伏的胸膛,細聲喃喃。


  白衣男子右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就算再忙也不應該疏忽了墨兒,讓她自己從寒風中跑過來,受凍,傷了身子。”


  懷裏的女子聽著,恬靜地笑了。她發現眼前這個白衣男子是多麽地迷人。他雖貴為天主,可卻依然對她百依百順,從不發火,從不責怪。雖然她沒有親眼見過他蓋世的武功,卻能從別人敬畏他的眼神裏看出來。他的神色永遠平靜得讓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永遠縝密得讓人無法揣測。在別人的眼裏,他就是神一樣的存在。隻是她,是神唯一的眷寵。


  “那我……”她又問,“今晚能留在這裏嗎?”


  聽到了這句話,白衣男子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他的表情沒有變,但眼裏卻忽然有一種讓人無法捉摸的神色。“墨兒要呆在這兒當然是可以的,”他頓了頓,“不過今天是初七,所以我今晚會在靈昭宮,不會回來。”


  “啊……”懷中的女子愣了一下,忽然失落起來。她放開他,眉間帶著委屈,“好吧……”


  “這是山中的規定,無法不遵守。”白辰胤天摸摸她的頭,又溫柔地正言道,“我現在以天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許難過,更不許哭鼻子。”


  女子一聽,靦腆地笑了,“才沒有呢。……啊!”她忽然輕聲驚了一下,抬頭一看,白辰胤天竟然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她忽閃忽閃地看著他,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


  對於空塵山主來說,每月初七是祭祀之日,他必定在天池旁的一間不大的殿堂內度過一晚——


  那裏位於天池之南,紫宸宮之北,夾於兩者之間,因此是全山眾多宮殿閣樓中最接近山頂天池的,也是唯一位於紫宸宮以北的宮殿——靈昭宮。


  自空塵山派建立以來,靈昭宮中就供奉著空塵和靈昭兩位先輩的靈位。每年正月初七,全山上下要在這裏舉行隆重的祭祀活動,並由此宮殿的掌司侍花女神主持。


  “侍花”二字來源於有一任的山主。當時靈昭宮的掌司因無意將天池的水澆了花後,驚奇地發現宮內的花朵開得異常繁盛,一時間內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之相吸引了眾多山中弟子圍觀。因此當時的山主便賜予了她一個封號,為“侍花女神”。


  一直以來,靈昭宮的掌司都是一位女子,但因宮殿本身是為祭祀所用,因此靈昭宮既不像千花殿那樣富麗堂皇,也不像百香閣那樣細膩精美,它的風格倒更偏向於紫宸宮的莊嚴肅穆。


  除了祭祀以外,靈昭宮最著名的地方,還要數它各種精巧的地道、機關、暗門。即便是時至今日,無論是山主還是它的掌司都不能胸有成竹地說已對靈昭宮了如指掌。曾一度還有傳聞說,靈昭宮和紫宸宮地下還有一條暗道相連。


  然而曆年來,靈昭宮真正有掌司的日子其實寥寥無幾。大部分時候,時任山主已經繼位幾年後才選出一位,甚至還有些時候,靈昭宮掌司的位子幹脆是空著的。


  寧缺毋濫,這就是一代代山主選擇這一神聖祭祀之地掌司的原則。


  今晚,白辰胤天又要在這裏度過一夜。雖然這裏距離紫宸宮並不是太遠,但在這兒,他總能感到靜心。


  湖風陣陣,吹得他白色的貂裘披風微微顫動。他輕輕地推開了靈昭宮的大門,牌位下的長明燈忽地閃爍了一下。


  這裏並裏沒有人,上完燈油的侍女們早已離去了。他走到了宮殿的最中央,幽幽的燭火一排排照亮了供奉著的兩位先輩的靈位。


  他左手抽出袖裏暗藏的垂雲劍,看了看鋒利的劍刃,將它伸向了最中間的那盞長明燈——


  火靜靜地燒著刀刃,燒著它這一個月內沾過的鮮血,發出“呲呲”的聲響。他聽著那聲音,內心稍許惋惜。要知道很多人是用不著他親自動手的,而他真正親自動手的人,一定是當時響當當的人物。雖然雲垂劍從未讓他失望過,但他內心並不喜歡殺人,或者說,他不喜歡接受死人的臣服。


  “呲呲……”那聲音還在繼續,他心裏忽然感到一種空虛,想找個人說說話。他輕輕地偏了偏頭,仿佛是在問自己,“你現在還活著嗎?”


  他凝視著火光,眼裏彌漫著無法掩飾的憂鬱。


  靜靜地,他突然感覺胸口微微溫熱,右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又觸碰到了那個地方——懷裏的一根銀簪。


  “離火太近了吧,你都熱了。”他自言自語著,將它摸了出來——


  那是一根簡單的發簪,銅質的實心鍍了一層銀,隻不過現在,銀跡已斑駁,黃銅反而更明顯了。


  他攥著它玩了一會兒,忽然又笑了起來,“真是笨,少了個東西都不知道。”說著,他又把它放進了懷裏,向裏麵的密室走去了。


  一進入密室,印入眼簾的即是以前各任靈昭宮掌司侍花女神的靈位,它們整齊地排列在暗室的北側,黑壓壓一片,讓人感到極度的壓抑。在普通人看來,它們的存在似乎是要告誡來這裏的人們循規律己,不得妄為。然而對於每一個來這裏的,能被人稱為天主的人,似乎卻不僅僅是如此。


  他眼掃過一排排靈位——“蕭雨霽”、“周洵異”……“白露青霜”……她們可都是在當時神話一般的人物啊。他微喟著,眼光不經意間停留在了最後一個寫著“白露青霜”的牌子上——


  那個傳奇一般的女子,是上上任天主,也就是他的師祖紫電青霜時代的侍花女神。白露青霜名中與他重有二字的事實,不過是個巧合罷了,但卻正是這個巧合,讓他們二人的命運糾葛了一生。


  白辰胤天看著那四個字,仿佛那個名為白露青霜的女子又鮮活了起來,她栩栩如生地站在他的麵前,眼裏帶著憂怨的神色——


  “同為青霜,卻不能同蒸騰,共消散。”女子的聲音如風鈴般穿梭回響在各個角落,此起彼伏。


  果真是空塵最神聖的祭祀之地啊,那些曾留下的願與怨,還不肯離去,還要在這裏永遠訴說和徘徊,就連能當上天主的人這樣的修為也不足以抵擋。白辰胤天閉上眼,微微蹙眉,企圖讓自己的內心安寧,不再看到這些幻像。


  良久,幻音才漸漸被他的意念抵擋了開,他睜開眼,轉了轉右手腕,自言自語,“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使是骨灰我也要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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