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結

  空塵山的夜更深了,抬頭間,起初還月明星稀的天空,現已是風雲變幻無窮,再無光彩。


  紫宸宮前,那身穿淺藍色長袍的侍子正手捧著白辰胤天的白裘披風,站在門口等他。


  “天主,”阡嵐忽然看見了白辰胤天遠遠地走來。夜裏的山風將他聖潔雪白的衣袖飄飄吹起,他的發如三千青絲隨風起落,映著他那淡藍色的雙眸,宛若仙人。


  “夜裏風大,”阡嵐連忙冒風走了上去,將白裘披風搭在了他的肩上,“天主出去散心,到了這時才回來。讓阡嵐……”他說著,又咽下去了半句話。


  “沒事。”白辰胤天披上了白裘,向他揮了揮手。


  阡嵐抬頭看了看天,眉間微蹙,“似乎又要下雨了。”


  “是啊……”白辰胤天也抬起了頭,他看見那裏隻有一片茫茫的暗夜,不見星月,“清明快到了,每年這個季節……”


  “天主快進屋吧,”阡嵐輕輕催促,“我去取紅雪散……”


  “不用了。”白辰胤天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今天就讓我感受下這種疼痛,這是我唯一能感受到她的地方。”


  阡嵐有些詫異,他盯著眼前的這個白衣男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聞。以前每次他的右手一疼,都必須要立刻地敷上紅雪散,而這一次,他卻拒絕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微微感慨——是誰,能讓這個垂雲劍的主人七年來如此地備受折磨,卻又依然對那個人牽腸掛肚,念念不忘,始終不肯放棄尋找的腳步。若那個人有知,是否也能明白這白衣人的癡狂與執念?


  “阡嵐,”白辰胤天抬起手指,似乎在感受天上落下來的細雨,他的眼光冥冥,讓人難以揣測,“我剛才在護宮林遇到了嬋姑娘,這天眼看著就落雨了,她應該還未走遠,你去給她送把傘吧。”


  “阡嵐明白,這就去。”來不及多想,他答了一聲,遂去了。


  白辰胤天看著侍子遠去的身影,忽有一種如暗夜般的孤獨湧上心頭。他又一次抬起頭,望向那無盡的夜空,細細飄落的雨水沾濕了他的睫毛,他不自覺地抬起右手,擋在眼前遮雨。冰涼的雨絲滴落在他的手腕,那一陣陣熟悉的疼痛,又源源不斷地傳來。


  “你在哪裏?”他失落的眼神有些無助,“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嬋姑娘!”阡嵐從後麵喚住了她。


  淅淅瀝瀝的小雨模糊了眼前這個身著淡藍色長袍男子的身影。嬋回過身看向他,她的發絲被飄落的雨滴打濕,那平日裏如火的眼神收斂了驕傲。


  阡嵐的右手撐著油紙傘,左手裏還拿了一把。


  “下雨了,天主讓我給你送把傘來。”他溫婉如是說,走上前,將傘遞給了她。


  然而她看著他手中的雨傘,心裏竟有些苦澀。


  “怎麽了?”他問她,遞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沒……沒事。”她仿佛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隻淡淡地答了一句,“替我謝謝他。”


  阡嵐點點頭,“一定。”


  接過傘,女子轉身望了望那漆黑的暗夜——看不見的雨滴越落越大,大珠連著小珠源源不絕地掉落在樹葉上,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音,仿佛有什麽人在哭泣,又仿佛嗜過血的刀劍上滴落著血珠。


  她沒有開傘,隻是抬起頭,任臉龐被每一滴雨親吻。


  阡嵐在她身後輕輕地歎了一聲。他走上前去,用自己手中的雨傘為她擋雨,“如果姑娘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如果姑娘也信得過阡嵐,那不妨說說。”


  良久,他傘下的女子有回身,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何必?”她的聲音滄涼如水。


  “天主派阡嵐來送傘,若姑娘還是濕著回去的,阡嵐就要受罰了。”她身後的那個聲音卻平靜而溫暖,沒有波瀾。


  她抬頭看了看頭上的油紙傘,那些外麵窸窣的雨聲仿佛在那一刻都離她很遠,她那長年鬱結在心中的愁思,繾綣到了無法訴說的地步。


  “那種感覺,你不會明白的。”她背著他搖了搖頭。


  阡嵐不自覺地抬頭看向前方,那裏的雨,在漸漸地下大。


  “阡嵐雖不知姑娘以前經曆過什麽,”他那如玉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但既來之,則安之。即使姑娘心存疑慮,但阡嵐心裏很明白,天主他對姑娘,從未有過什麽惡意。”


  一聽他的話,女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的眼神變得迷離,心中進退維穀,“你說,如果你的前麵隻有一條路,但你又明明知道這條路極盡凶險,前途莫測,你該怎麽辦?”


  “即便那是條不歸路,”阡嵐輕輕地回答,“也總比無路可走要好……”


  雨突然“嘩嘩”地下了起來,瞬間淹沒了男子的聲音。那重重的雨點擊打在樹上、草上、地上、傘上,讓人再也不敢抬頭看那呼嘯的蒼穹。一時間,護宮林中本就複雜的叢林小徑顯得愈發幽深曲折,迷幻難辨。


  傘下的女子靜默良久,她紅袖下握著油紙傘的手也不覺沁濕了汗水。


  “仟嵐侍子,”她終於轉過了身,眼裏帶著幾分決絕,“請將‘春花秋月樓’的腰牌給我吧。”


  傘下的男子點點頭應好,眼裏帶著釋然。他從懷裏掏出了那個春花秋月的腰牌。她接了過來,那上麵還帶著他的體溫。


  “姑娘不必對春花秋月樓耿耿於懷,”身著淺藍色長袍的男子仿佛對她笑了笑,“阡嵐也曾經是那裏的一員。”


  語落間,她正摸著那“春花秋月”四字的手指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她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男子,似乎有些詫異。


  阡嵐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雨落天晚,姑娘還是早些回吧。”


  那一刻,女子臉上一直以來的冷漠忽然有了些笑容。她又摸了摸那幾個字,似乎並不在那麽反感。


  “謝謝你,仟嵐侍子。”她對他笑了笑,仿佛已從那個困窘的泥潭中走出。她將腰牌栓在了自己的腰間,然後撐開了那把油紙傘,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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