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燃燒
屋外。
仲春漸漸遠去,暮春在即。眼前玉蘭已落,梔子星星。
那一隻木蘭銀簪下,一身素白的衣裙,一雙水潤的雙眸,不鮮豔、不明媚,隻帶了些玉蘭吹落,梔子暗香的情緒。
——她越是走了,你卻越忘不了她嗎?
她端端地站在葉杉落的門前,想要推,又遲疑。
屋內。
陣陣春日的鳥鳴,如同女子細細的碎語,擾醒了熟睡中的青衣。
“嬋兒……”他不自覺地喃喃,仿佛夢囈。
門外的那一雙手瞬間停滯在了空中,良久,收了回去。
他緩緩睜開眼,這又是睡了多久?
他望向天上方,卻沒有答案。每一次的夢中,信裏的那些隻言片語仿佛魔咒似的纏繞著他,在他眼前一遍遍重複,一遍遍循環。他在夢中痛苦地掙紮,他試圖也想要忘記,但怎生怎生就是忘不了寫下這雋永小楷的嫣袍女子。
他舉起雙手,倉促地確認了自己的身上並無任何的銀針後,手一撐坐了起來,下了床。
這是他醉酒以來第一次下床,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會因為幾壇酒而這樣,也許是當時心血不暢導致了氣脈淤阻吧。他試著在體內運氣,打通那些不順暢的氣脈。結果不錯,一切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
“也許是那個李冰漪又用了什麽靈丹妙藥吧。”他自語著笑了笑,搖搖頭。
順著房間望過去,那些一潑一灑狼藉的酒汙早已被清理幹淨,桌椅都放回了原來的地方。而且,不遠處的窗台邊,還多了一盆木蘭花。
他看著那清透的花瓣,站在那裏許久沒有動。
——又是冰漪放的吧。
他揣測著,走了過去。因仲春的消逝,那些潔白的花瓣現已多了幾道淡淡的黃斑,甚至還有幾片被吹落在了窗台。但盡管如此,他看著它們,依然可以想象它們當初無暇如玉,亭亭玉立的樣子。
“這不是嬋兒。”他輕輕搖頭,眼前又浮現出了嫣袍女子的模樣——她的眉目清秀,麵容消瘦,雖和李冰漪很相似,但卻又截然不同。在嬋的眼裏,永遠燃燒著一種如火一般的堅毅——那種神采,是隻有像她這樣經曆過江湖曆練的女子才有的。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整個屋內日光傾灑,仙霧繚繞,眼前竟有一幕一幕的紅影——緋衣女子一躍而起,她嫣然動人的衣裙旋轉著、飄舞著,在四周劃出了道道美麗的紅光。霎那間,舞動的衣袖似搖曳的紗簾,手裏的灼華如燃燒的盛火。
翩翩然,女子從空中落下。她靜靜地看著青衣男子,眼裏閃爍著一種耀眼的光芒,雙唇宛若血紅的鳶尾。
“我要去尋找你的記憶,這對我很重要。”她啟齒,聲音如怨如訴。
霎時,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原本想發“嬋”的嘴唇,因極度驚愕定格在了那裏,無法動彈。
忽然,女子眼裏的神色又瞬間變得撲朔迷離,難以揣測。那耀眼的光芒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暗,仿佛嗜血一般殘酷和冷漠。
她“唰”一下抬手,用那鋒利的灼華劍直直地指向他,“說,你到底是不是暗夜!”女子的聲音極其嚴厲,仿佛換了一個人。
那一刻,他的驚愕轉變為了恐懼。
“停下來,”他抬起右手示意她冷靜,但同時也習慣性地退後,用左手在床上摸劍,“嬋兒,我知道是你。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告訴我。”
那女子一見他抬起的右手,就死死地盯著他手腕上的傷疤。看著看著,直直指向他的灼華劍竟緩緩地垂了下去,她身上的光芒也漸漸暗了下去。女子似乎有些走神,竟在原地踉蹌了一下。
葉杉落一見,連忙上前想去扶她,但是一走近,卻發現那裏什麽也沒有。
“砰砰砰……葉師兄,你還好嗎?”門外佇立已久的女子聽見屋內的動靜不太對,終於忍不住敲了敲門。
葉杉落心裏“轟隆”一下,仿佛如夢初醒。
“沒……沒事……”他搪塞著,靠著床坐了下來。
女子的叮囑又響起在了門外,“沒事就好。葉師兄現在可是我的病人,如果有什麽需要,一定要跟我講。” 他又連忙應了一聲好。
等到自己的心情平複了許多,葉杉落才又站了起來。他看見前方的桌上,那封信依然還在那裏,隻是已被人疊好了。
他走上前想要將它拿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在顫抖。
——難道你在害怕?
他問著自己,忍不住將右掌重重一聲擊在了桌上!門外正要離去的女子又忍不住回身愣了愣。
“沒事……沒事……”他知道李冰漪還沒走,又向著門外說道。
他索性用劍挑起了那封信——那封讓他宿醉三天、沉溺酩酊的信,那封他能倒背如流、卻字字割心的信。他現在看著它,卻仿佛有一種嘲笑的感覺。
頓了頓,他走到蠟燭邊,將它慢慢地靠近火焰。
瞬間,一股黑煙騰空而起,紙張翻卷著、扭曲著,發出了“嗞嗞”的聲音。
那一刻,他靜靜地注視著那一寸一寸的字跡被燃燒——那曾經是他最心愛女子寫的信。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樣一筆一劃,艱難地又不舍地寫完了這封信。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蠟燭的火焰正燃燒著嫣袍女子動人的麵龐。一點、一點,她的雲鬢,她的眉間,正在漸漸地消失。她向他微笑,似乎在告訴他,她並不痛苦。
“不要!不要!……”葉杉落連忙回過神來,將劍扔在了地上,那封還帶著火焰的信飄然落在了桌上。他連忙將它撲滅,又小心翼翼地打開。然而, 那張被熏得焦黃發黑的信紙早已去了大半,隻留下了幾處殘缺不全的字跡。
“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葉杉落低頭將信捧在胸口。那一刻,他心如刀絞。
“為什麽……你在乎的永遠隻是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