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悲喜

  等阡嵐再回到空塵山的時候，已是旁晚的酉時了。暮春連著初夏，金色的餘暉本應讓人歎一句“夕陽無限好”。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絢爛的金黃映照在紫宸宮一白一藍兩人的身上，卻隻有了後半句的感覺。


  可不是麽，黃昏已近，那個女子七日的壽命和那個男子大婚的期限，又都少了一天。


  主仆二人立在長長的九十九級石階頂處，靜默佇立，相顧無言。


  半晌，前來送藥的雪賜終於打破了沉寂，“那個……天主，嬋姑娘的藥煎好了……”她疑惑地打量著二人，心裏奇怪他們為何被罰站在這裏。


  白辰胤天回過頭看了阡嵐一眼，冥冥的眼神中有著太多的無奈。他向著屋內走去，隻說了一句，“把你帶血的衣服換下來吧，她若是見了，該多麽傷心。”


  雪賜端著托盤跟著白衣男子走去，進門的前一刻還是不忘瞅了瞅站在那裏獨自傷神的侍子。


  “嗬……”阡嵐苦澀地笑了一聲，終究還是轉身回了偏閣。


  溫暖的晚風徐徐吹起，如金色粉末輕拂人麵龐，酥酥如化。藍衣侍子緩步回到了偏閣，正欲進門，卻又震驚地定在了門口。他的眼前，竟是一盆正在怒放的薔薇，他的眉一蹙，眼神陡然黯了下來。


  “傾繁……”他的嘴裏喃喃念出了聲，甚至完全沒有察覺到拐彎過去的回廊裏還有一個側耳旁聽的女子。她身著彩衣，腰佩銀鈴，本想上前給那他一個驚喜的擁抱，卻又被他的話驚愕在了原地。


  “叮鈴鈴……”一聲銀鈴脆響穿了過來，阡嵐怔了一下，立刻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果然在回廊的拐彎處看見了她。


  “瑤瑕……”他一時有些語塞，尷尬地向她擠著笑容。


  彩衣女子嘴角也不自然抽了一下，笑道，“阡嵐，你剛才在叫誰？”


  阡嵐一聽，心裏沉了一下，毫不猶豫地衝上前一把將她抱住，“瑤瑕，別亂想了……我馬上就要娶你了，你是我的妻，我的心裏永遠隻有你一個人……”


  謝瑤瑕笑了笑，瞬間什麽猜疑和煩惱都沒有了，隻乖乖地任他抱著，因為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主動抱她。她是多麽高興，多麽快樂呀。她的腦袋靠在他懷裏，他結實的胸膛強壯而有力，一聲一聲，她甚至都聽的見他的心跳。


  “你喜歡麽？”她撒嬌著問，臉頰卻羞得微紅。


  “傻瓜，”阡嵐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不喜歡幹嘛娶你呀。”


  瑤瑕輕輕地搖頭，有些癡笑，“我是問新換上的薔薇。”


  “薔薇……”男子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笑卻僵在了一半，隻是懷裏女子不曾看見，“我喜歡，隻要是你給我的，我都喜歡……我還會喜歡一輩子。”


  “我們拉鉤！”謝瑤瑕掙脫了他的懷抱，嘻笑著向他伸出小手指。阡嵐溫柔地笑了笑，也伸手勾住了她纖細柔軟的小指。隻聽瑤瑕一本正經地拉著他搖晃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完她自己“咯咯”地笑了起來，越笑越笑開心得都笑出了眼淚，眼看細腰不支就要栽倒。阡嵐連忙扶住她，也不禁跟著她一塊兒笑了起來。


  明朗的笑聲瞬間響徹了偏閣花園的上空，一聲一聲，一陣一陣，連花園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也仿佛著了魔般，競相鳴叫著、搖曳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阡嵐止不住地跟著她笑啊笑，笑啊笑，竟最後笑到兩人扶不起腰，癱坐在地。阡嵐顛癡癡地望著天，他在心裏問著自己為何要笑，在笑什麽，卻得不出一個答案。


  也許，謝瑤瑕就是一個有著魔力的姑娘吧。隻要聽她一笑，一旁的人總能跟著她笑起來，縱然有天大的煩惱，地大的傷痛，也能像置身事外一樣地大笑不止，拋開煩惱、忘卻痛苦，隻管那般單純快樂、無憂無慮。


  隻是不知，那樣的大笑不止，會是怎樣的一個心境。


  “阡嵐，”瑤瑕忍著腰酸撐著坐起來，一下撲在他懷裏，話語裏竟有些醉意，“你看看你，就快要大婚了，天主還讓你去執行那麽危險的任務，弄得一身都是血，我可心疼呢……”


  阡嵐抱著她，慶幸她看不見自己的臉，因為在她說話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再笑了。


  “好了瑤瑕，我該去天主那裏了，”他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彩衣女子這才終於戀戀不舍地跟他了道別，回了百香閣。


  阡嵐隨即回了偏閣脫下血衣，換上往日的藍袍，去了紫宸宮。


  一進宮殿，阡嵐本以為那個人還不辭辛勞地守在床邊，卻發現他已沒有在那裏，而是到了書房看起了文折。


  “天主！”他鞠躬行了個禮。白辰胤天放下手中的文折，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語氣捉摸不透，“總是覺得，還是原來的這件好些。”說著，他起了身，走到了他麵前，“至少以前，我很少見你衣上會沾血。而這一次，是誰的鮮血祭了你的新衣，還混上了馥鬱的香？”


  阡嵐一聽，驚恐倉皇地跪了下來，“請天主恕罪！”


  白辰胤天神情肅然地看著他，沒有笑容，蒼白的臉上愈發顯得毫無血絲，“沒有我的允許，你私自去找李鳴接任務也就罷了。大婚當即，你居然還跑去迎春閣……縱使我上次允許你去見你的故人，可這並不代表……”


  “天主，”阡嵐連忙解釋道，“阡嵐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那種對不起天主栽培，對不起瑤瑕真心的事情。阡嵐承認，找李聽風接任務的確是為了籌錢去贖那個姑娘，可是阡嵐和她之間真的是清清白白，毫無苟且之事。況且，她還為阡嵐擋了一劍，現在已經……已經死了……”


  “你若不去染手那些亡命之徒，又怎麽可能會置她於死地？”白辰胤天皺眉盯著他了一眼，神情裏滿是失望，“以前的你，心如止水，是春花秋月樓八人之首；而現在，連一個不會武功的瑤瑕躲在你門後你都察覺不出來……阡嵐，你已經不是孟淺藍了，你醒醒吧。我不管你過去遇到些什麽，發生過什麽，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你了。現在的你有瑤瑕，你還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家庭，連我都是羨慕你的，你還……”白辰胤天的話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有些語無倫次了。


  他歎了一聲，揮揮衣袖，大步走回了紫檀榻，坐在上麵自顧自地捏起了眉。這個時候，雪賜走了進來，撞見侍子跪在地上，天主愁眉不展，愈發覺得奇怪，不由地吸了口涼氣，小心翼翼地說道，“天主，侍子大人，這是皇甫大元司向侍子大人送來的新婚賀禮。他說，四月初一正值任務期間，遺憾不能到場，故先行在此送上祝福。賀禮已經抬到偏閣了，這是賀帖。”說著，她恭敬地遞上了封大紅的賀帖。


  直到雪賜退下，白辰胤天才停下了捏眉，重新望了望地上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起來吧，我想去天池，陪我散散心。”


  阡嵐起身拿過了披風，白辰胤天卻讓他放了回去，“不用了，我想，吹吹風是好的，我是有些錯亂了。”


  放下披風，侍子遂跟著那白衣如雪的男子出了紫宸宮，向天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