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不堪回首明月中
大將軍宗琰從南邊巡察歸來,剛到京城,就奔向別院。
叢氏稟告一聲。屋子裡的燈隨即亮起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門才被打開。
宗琰帶回來了佛珠,呈現在元穠的面前。
佛珠有七串,分別是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琥珀和珊瑚。《般若經》稱之為七寶,最為尊貴殊勝。每串佛珠皆由一個主珠,若干個子珠和一根繩子串成。主珠代表著佛,繩子代表法,子珠大概代表著……天下芸芸眾生,世事一場大夢?每串佛珠的顆數都不一樣,最多的一千零八十顆,最少的十四顆,二十七,四十二,一百零八顆都有。珠子渾圓,代表著圓滿。
元穠撫摸著一顆顆的珠子,心潮騰涌。她的圓滿又能在哪裡?
「喜歡嗎?」宗琰悄然來到她的身後,屏氣凝神,很怕驚嚇到她。
元穠闃然無聲。
這些年來,簡衣陋食。她不吃宗家食,不穿宗家衣,就是居住的別院也是按年交付房租。所有的用度大都依靠著賣字畫來維持。
叢氏偶爾做些針線活,賣點藥草,貼補支出。
宗凡特意開了間藥鋪,變著法子給別院送銀子。
宗琰瞭然女人的心思,牽住她的手。「這些佛珠並沒有花費銀子,都是我在各個寺廟求來的,七座寺廟,七位高僧。」
珠子被磨得光亮,斑駁著歲月的痕迹。
心若止水,勉強裝出一絲絲歡喜。「將軍,有心了!」
宗琰將佳人摟進懷裡。
元穠半推半就。「將軍說過,不再強迫我的?」身上沒有華美的衣裳,發間沒有璀璨的珠花,但,她依然妍麗。
宗琰抱住她,呼吸變得粗重,聲音溫柔。「別動,就讓我抱一抱。」
嬌媚的臉慢慢揚起,貌似順從。「將軍可以不幫端王,我也不怨,但不要再為難端王了。就當是為了我,不好嗎?」
心頭髮窒。不曾參與刺殺端王,但還是點頭答應。宗琰不想爭辯,怕因此抹黑他在女人心目中的形象,希望他的默認讓女人可以安心。
元穠依偎著。
記憶慢慢地被打開,傷口似乎又一次被撕裂,痛得無聲無息。
那日,寧王府到處是掠奪,到處是血腥的殺戮,到處是喪魂落魄的奔跑,凄厲的哀號,絕望的無助。一瞬間,曾經的家園不復存在,變成人間的地獄。受傷的兄長最後對她說的話:活下去。她做到了,活了下來。活下來的代價是委身於仇人。
她藏到屋裡,隔著窗縫親眼見著宗琰追進院子,將劍刺進兄長的胸膛。元成望了望天空的飄雪和月亮,直直倒下去。宗琰提著劍闖進來,一步步向著她逼近。
當時的她驚若寒蟬,手裡捧著一束白綾。她說:將軍的劍用在我身上,太不值得?
宗琰渾身是血,望著眼前的她。她正值妙齡,瑰姿艷逸,款步姍姍。一句話讓他羞愧到無地自容。將軍應當在沙場上一展雄姿,而不是朝著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舉起寶劍。那雙眼溢滿著世間之所有。只望過一眼,便被她的眸子里的憂傷而淹沒,今生再也放不下。
她褪去鞋履,蹬上凳子,站到桌面,向房梁拋著白綾,倔強地輕咬著唇,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流出來,踮起腳,白綾環首。那柄沾滿親人鮮血的寶劍割斷白綾。她墜落。隨後,她被裝進箱子裡帶出寧王府,同裝滿金銀珠寶的箱子一起來到宗府……
宗琰發現她在哭,吻著眼淚,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他已然很是高興,她能夠收下佛珠,至少表明在嘗試著接納自己。他應該離開了。他的停留只能引出她更多的傷心來。
宗氏父子在堂屋相遇,一個要出去,一個剛進來。叢氏立在旁邊,跟著尷尬起來。父子短暫對視后,隨即擦肩而過。
宗凡隔著門板說話:「我來晚了。」
「姑娘,公子來了?」同時,叢氏也在說話。
屋裡,元穠淚水漣漣,凄凄楚楚。親人皆喪命於宗氏的劍下,無一倖免。她苟活於世,周旋在父子間,痛苦煎熬。除去宗氏父子,最無法面對的人是酒兒,明明是親生骨肉,但是她感到的是羞辱,仇恨和不甘。她甚至想過親手掐死女兒。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頃刻被襁褓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所吸引。
門外,宗凡還在拍射門板。
元穠解開腰帶,又鬆了松衣領。她不但要讓父子反目,而且還要他們有朝一日同室操戈。「讓他進來吧?」
微醺的宗凡一眼望見梨花帶淚的女人,醋意大發。
元穠慌忙背過身子,整理著衣裝。不想,宗凡從身後將她緊緊環住。「他為難你,是嗎?」
元穠清晰,父子對著自己的愛是她的唯一武器。她沒有去回答,而是任由淚水在面龐恣意地流淌。她要讓宗凡看到眼淚,為了她心疼。
宗凡不但心疼著她,心幾乎為了她心碎。「我們一起離開,讓我來保護你一生一世?」說著話,一雙大手箍緊柔軟的嬌軀,滾燙的唇落在女人臉龐和脖頸。
元穠用手掌抵住襲向她唇的男人。「可惜,先遇見他,穠兒再也不能……」
「是我先遇見,不是他!」
那年,宗凡去宮中,遇到豆蔻年華的元穠,一見傾心。如果不是已有妻室,恨不能直接就娶回府來。元府慘遭飛來橫禍,他求過父親,饒過元穠的性命。父親答應了他,不曾想直接據為己有。直到酒兒出生,他才發現心愛的女人還活著。
高大的身軀強勢擁抱住嬌小,痴迷地糾纏著。
「公子,你醉了。請回吧。」
院子的大門口傳來聲響,門栓一開一關。叢紹回來了。
元穠隱約放下心,感覺有了仰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