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善後
再回到後院,洪水已經散去,蕭奕白蹲在地上看著面前兩具被吞噬到只剩下白骨的遺骸,不由得發出一聲無奈的感嘆,他伸手輕輕拂過骨頭,搖頭道:「不行了,魂魄已經徹底散去找不回來了,這種洪水所過之處能吞食血肉,而剛才那隻雨蛟又能吸食周圍惡靈之力,想必現在的山市也一定是沒有活口倖存了,這隻巨鰲不能再留,等洪水退去,我來處理吧。」
他的面容是真心有幾分遺憾,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對這個被他親手滅了族的女人產生奇怪的同情,曹家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本不該被這種無聊的情緒影響。
在弟弟遠去中原的那十年,他手下到底都肅清過多少人恐怕是數也數不清了,直到他失去控制連自己的父母都親手碾碎,他才知道原來放縱的代價是如此巨大。
在那之後,明溪交給他的任務明顯少了很多很多,也三令五申不允許他繼續使用術法,他一下子從風魔最忙碌的人變成了最悠閑的人,長時間駐守在天高皇帝遠的伽羅,倒也樂得清閑。
他想將所有的虧欠都償還給唯一的弟弟,卻總是成為弟弟最致命的軟肋,受盡威脅。
想起這些漫長的過往,蕭奕白無奈的笑了笑,眼神也是複雜的明滅著,他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只不過對手也都是些勾心鬥角的政客罷了,一來二去相互制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原本就不是什麼值得稀奇的事情,只有對弟弟,他總有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
「那隻分身也被冥王救走了。」蕭千夜跟上來,倒是沒注意兄長臉上瞬息萬變的各種情緒,有些懊惱的揉了揉眉頭,蕭奕白目光一閃,追問,「冥王……是之前秋選上那個年輕人吧?」
蕭千夜點點頭,掃了一眼地上的兩具遺骸,忽然問道:「你應該還得回帝都復命吧,毒品的配方已經被阿瀟燒毀了,那東西是以縛王水獄的藥引為基礎,摻和了一種極其罕見的黑色荼蘼改良製成,不過現在那種黑色荼蘼只有烈王手裡還有一些,所以應該不會繼續大範圍泛濫了,想辦法先把飛垣境內殘存的毒品銷毀吧,可惜之前抓著的那隻白鼠也被洪水吞了,眼下也不知道帝都城裡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在接應他們。」
「沒事,讓公孫晏去查吧,很快就會出結果的。」蕭奕白倒是輕鬆的笑了笑,對自己的同夥極為信任,又道,「那你呢,你要去哪裡,又準備做什麼?」
「我?」蕭千夜想了想,看著門窗微敞的房屋,低頭輕道,「我想先陪她去墟海調查一下玉璧的秘密。」
「那……陣眼呢?」蕭奕白雖然並不意外他的回答,還是有些不安的追問,「原本我解決了山市毒品的問題之後,就要去泣雪高原那塊雪碑附近提前做些準備了,雖然陣眼的位置被預言之神刻意抹去了,但應該就是在那一塊不會有錯,你眼下還要去墟海,不會惹夜王懷疑吧?」
「他自己躲在黃昏之海不出來,不能怪我先去做其它事情吧?」蕭千夜嘀咕著狡辯了一句,內心也是糾結不安的,夜王的情況他並不清楚,鳳九卿也一直杳無音訊不知所蹤,但這過分風平浪靜的日子始終讓人無法心安,總覺得有什麼更加兇猛的暴風雨正在無聲無息的醞釀。
蕭奕白靜靜看著弟弟,忽然極輕極輕的嘆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算了,一件一件的來吧,我看弟妹的情況似乎也不是那麼特別穩定,你多陪陪她也好。」
蕭千夜莫名用力,握刀的手一瞬間青筋暴起,心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定定看著自己的同胞兄長,忽然認真的說道:「你要回帝都和明溪復命是吧……有一件事,順便幫我解決了吧。」
「哦?」蕭奕白的眼睛清冷,默默轉移的視線望向微敞的窗子,看著窗邊靜坐著的一抹側影,臉上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色,忽然感覺雙目被刺痛了一下,蕭奕白的眼睛一顫,「你是不是想說朱厭的事?」
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的一瞬間,他看見弟弟僵直的後背倏然一顫,微微蹙起眉頭將聲音壓至最低:「我是想折磨他一輩子,就那樣在鏡月之鏡的幻象里忍受痛苦,讓他每日每夜感受血液逆流、骨骼寸斷、筋脈斷裂之苦,可是、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好像自己也在承擔著某種巨大的痛苦,眼神對著窗邊一掃而過,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漠然挪開視線:「之前在山博會的競拍場,那隻雨蛟想用沾著自身蛟龍血的肋骨傷害她,她嚇的一動不動,明明那個人根本沒有實力真的碰到她,她還是那麼、那麼的害怕。」
蕭奕白沒有回話,骨咒本就是白教的四大禁術之一,但很少有人會瘋狂的剝開自己的骨頭去詛咒他人,但若是真的這麼做了,那會讓中咒著痛不欲生,比死還要恐怖,如果在此基礎上,繼續施展血咒,甚至是分魂大法,那麼修為高深的施術者是可以完全控制對方的一切,成為「主僕」一般的存在。
他在事後和岑歌談起那些往事的時候,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慶幸,好在雲瀟是個血脈特殊的姑娘,又早已經自行施展過分魂大法,否則以朱厭的性子,怎麼可能只是殺了她就會罷手!
蕭千夜微微闔上眼睛,強忍著心中這種驀然刺痛的感覺,終於輕緩的吐出一句話:「給他個解脫吧,我寧可他不再痛苦,也不希望他陰魂不散,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出現在阿瀟面前。」
他說完這句話就大步走回屋內,蕭奕白看著弟弟的背影,只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驀然停止了,他是那麼的冷定,卻又那麼的痛苦。
雲瀟靠在窗邊,雖然看見兄弟倆在後院中低聲說著什麼,卻並沒有用術法去聽,此時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一瞬就將先前臉上的陰霾努力遮掩下去,搖頭低道:「對不起,我還是讓他跑了,不過你別擔心,就算抓不到長老院的人,我也會陪你去墟海調查清楚真相的。」
雲瀟愣愣看著他,好像根本就沒有在聽他的自言自語,反而微微低頭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神色,隨意的點了點頭。
山市裡的洪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勉強退去,後院里的涼亭、石桌、假山、草木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紅色朝陽中,一片死寂宛如人間地獄,蕭奕白一夜未眠,通過分魂大法的感知力遠遠的向帝都城內的帝王彙報情況,明溪此刻是罕見的在望月樓內,望著東冥的方向,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金色的眼眸映著清淡的日光,卻隱約透出一絲絲的不安。
公孫晏就在他身後,沒有說話,只是蹙眉望著面前那幅他也看不太明白的星點陣圖——由於月聖女蝶嗤沉迷毒癮無法自拔,眼下已經被秘密的轉移扣押起來,從大宮主到兩位法祝,再到三樓聖女,如今的祭星宮算是徹底的形同虛設。
明溪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的一貫喜歡嬉皮笑臉的貴族公子心虛的低下頭去,又忍不住悄咪咪的抬起眼角去觀察帝王的神色,明溪瞥見他的動作,唇角隱約有一絲冷笑,公孫晏尷尬的吐了吐舌頭,只聽見耳邊傳來嚴厲的責備:「你竟然瞞著我在帝都城搞什麼祖夜族的巫術法陣,難道赤晴沒告訴你那東西只要締結成功,會讓巫陣所在的土地一併被魔物污染,你好大的膽子,望月樓你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公孫晏討好的笑著,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氣的明溪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手邊用於占星的玉石就沖著他的臉砸了過去,罵道,「你還敢頂嘴!我讓你沒事多去七姑姑府上跑跑轉轉,關心一下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你倒好,有你這麼關心人的嗎?幫著她設下巫術法陣,想要拉著墟海一起去死?你死了就算了,你還要拖上卓凡,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公孫晏委屈巴巴的看著他,不甘心的小聲嘀咕起來:「什麼叫我死了就算了……是那隻魔物覺得虧了,硬要帶上他的好不好,魔物那種東西,它也不跟你講道理的,對不對?」
「你還敢頂嘴!是不是好日子過膩了,想挨點苦頭?」明溪罵了一句,這次是連著裝玉石的托盤一起照臉砸了過去,不解氣的罵道,「要不是因為你這段時日玩忽職守,那些商行能在鏡閣眼皮子底下把毒品偷偷運送到天域城?好在被軍閣截獲了幾個毒販子,嚴刑逼供之下才得知『夜來香』之事,現在還有那一百斤的天香水,公孫晏,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去追查這批貨的下落和背後的買家,要是查不出來,你就給準備給我捲鋪蓋回家吧!」
公孫晏拉套著腦袋,半晌才憋著一口氣鬱悶的道:「三天會不會太短了,至少給我十……」
「三天還嫌短,那你明晚之前就來彙報情況吧。」明溪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這下公孫晏是徹底不敢討價還價了,只能苦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站著,好一會明溪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了一些,撥弄著望月樓最重要的那張星盤,又指了指他袖間的冥魂,問道:「阿鏡可醒著?我有些事情想問她。」
公孫晏一驚,這是明溪第一次主動要求見蝶鏡,不等他回答,袖間飛出一道淺淺的青光,蝶鏡的冥魂恭敬的在明溪面前盈盈拜倒,低道:「陛下對蝶谷有恩,蝶鏡願意為陛下解惑。」
明溪點點頭,不愧為東冥蝶谷的末代谷主,他只是手指輕點著星盤,對方就能準確的知道他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