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哭泣
「哎呀,可不能這時候哭呀……」沅筠看著雲瀟眼睛里忽然閃爍的淚光,以為她是因為開心才會如此,一邊勸著一邊抽出手絹輕輕給她擦去,倏然瞥見對方臉上無法抑制的哀傷,最開始還只是低聲的啜泣著,慢慢的雙肩不住顫抖,整個身體都微微痙攣起來,沅筠下了一跳,趕忙使了個眼色支退兩個小丫頭,又挪了一張椅子坐到她身邊,柔聲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他?」
「不是!不是這樣的。」雲瀟的手陡然一震,輕輕撫摸著衣服上絢麗華貴的金曇花,那樣璀璨的金色映入瞳孔,卻刺的她心底劇痛難忍,她就這樣一直低著頭不知道看了多久,過往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走馬觀花,從火種孕育天命成型的那一天開始,到意外以混血的軀體來到這個世界,那樣漫長的經歷如今卻在腦中頃刻間流逝,帶動著複雜的感情,讓她心痛如絞。
那年的驚鴻一瞥,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
她曾有機會及時終止這場錯誤,卻還是在第一次相見的瞬間止不住的心跳加速。
雲瀟捂著臉,有說不出的悔恨,記憶在厭泊島反覆搖晃,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萬年前擦肩而過的人,即使他已經身死,身魂散盡,然而那樣不變的容顏,那樣豁然的氣息,還是一下子就勾起了過去的回憶。
那時候的帝仲抬著手指輕點在她胸口,眼眸中帶著暖陽般的溫柔,問她——「你記起我了?」
那一刻,她止不住胸肺間劇烈的起伏,雙頰通紅。
那一刻的失態,就此埋下了禍根,從那以後,她知道自己勢必要辜負兩個人,可仍然像個貪得無厭的小孩子,試圖找到某個平衡。
可惜,感情是這世間唯一無法平衡的東西,她喜歡一起長大、一起學習的男孩子,但這樣的感情越清晰,她對另一個人的愧疚就越強烈。
「雲姑娘……」沅筠也不知能如何安慰,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找著話,懊惱的一跺腳,暗暗罵道,「都怪藏鋒,我也是糊塗了,這種事情當然是不能由著他任性亂來,你看這、你看這鬧的……快別難過了,你不喜歡,我們這就把衣服換下來。」
雲瀟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反過來安慰著沅筠,只是眼睛情不自禁的從窗子望出去,眼神也在慢慢變化,沅筠嘆著氣,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到有些說不出理由的疼痛,拉著她的手解釋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就因為你和小妹有幾分神似,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了藏鋒讓你換上嫁衣看一眼,哎,這些年我最擔心的人就是他了,原想著滿足他的遺憾,也好讓他以後能放下過去好好生活,誰知道讓你為難了,都怪我。」
「不是,不是,您別自責了。」雲瀟怕她誤會,趕忙擦乾眼淚坐直身體,心裡的起伏也平定了一些,沅筠苦笑著,眉間神色也是幾度變幻,又道,「你等我一會,我重新去給你換身舒適的衣服來。」
說罷,沅筠哽咽了一下,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晃,雲瀟本想攙扶她,又被她默默按住,走出房間之後,沅筠深吸了一口氣,一扭頭,發現藏鋒其實並沒有走,而是硬拉著蕭千夜一直在門外守著,她嚇了一跳,趕緊往房內瞥了一眼,藏鋒的目光也在這一瞬挪動,靜靜注視著窗前坐著的人,光線從外輕灑在她身上,映照著金曇花和滿頭琳琅滿目的步搖簪子,格外美麗。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還是讓他心底怦然心動了一瞬,嘴角也不自禁揚起溫柔的弧度,沅筠悄悄關上門,一手拽著一個回到倚海樓的大堂,又瞪了一眼還在傻笑的藏鋒,罵道:「還笑!虧你還笑的出來!這下把人家姑娘惹傷心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藏鋒,你看也看了,該滿足了吧?之前答應我的事情可不能不作數!」
「知道知道,我早就決定放下了,阿姐放心,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藏鋒不急不慢的把沅筠按在凳子上,趕緊親自倒了一杯涼茶遞過去賠罪,沅筠也不客氣,哼了一聲,又抬頭望著蕭千夜,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到底都藏著怎麼樣複雜的過去,只是從雲瀟那般悲痛哀傷的哭泣中感到了一抹心酸,喃喃說道,「對不起啊,看你們情投意合,想自作主張給你個驚喜,沒想到把她惹的那麼傷心,真是對不起啊。」
「我去看看她。」蕭千夜淡淡回話,原本因醉酒而迷糊不清的神志也被雲瀟的哭泣驚醒,但他的臉色卻是蒼白無力,顯得極為憔悴,蕭千夜緩緩轉過身,一手扶著樓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藏鋒和沅筠互換了一眼神色,兩人都是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背影宛如大限將至的老者,莫名有幾分踉蹌卻依然堅定的走向那間房。
房間里一點聲音也沒有,雲瀟還是坐在窗邊,桌上的銅鏡反照著她的臉,目光卻微微抬起,迷惘的望著高空。
或是太過出神,她竟然沒有發現已經默默站在身後的人,又隨手擺弄著步搖簪子,聽著耳邊響起清脆悅耳的金屬撞擊聲,空靈而曠遠,似乎能讓焦灼不安的內心也平靜下來。
再低頭,依然是璀璨的金曇花,不過沾染了淚水,顏色更深了幾分。
雲瀟默默摸著金曇花,忽然掌心的火光晃了一晃,立刻就將沾濕的衣襟恢復正常,她下意識的笑了一下,還展開雙臂認真看了看這身東濟特色的白色嫁衣,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浮出一絲幸福笑意,但是這樣的平靜淡然也僅僅只持續了短短數秒,很快她就用力閉上了眼睛,緊緊咬住牙,雙手無力的垂下放在膝蓋上,彷彿是忽然感到了無來由的冷,肩膀微微發抖。
「哎……要是能早一點來東濟就好了。」雲瀟自言自語的說話,那樣隨意的話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卻透出掩不住的失落,她摸了摸頭上的飾品,傷心過後,這些華貴的首飾實在是壓的腦袋有些重,想取下來的時候,手忽然被人輕輕握住,雲瀟嚇了一跳,這才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身後站著的蕭千夜,頓時臉頰飛速通紅,連忙跳了起來。
「你、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那個瞬間,雲瀟心裡咯噔了一下,眼神猛然一變,交錯著羞澀和緊張,語無倫次的說道,「你怎麼進來都不敲門,不對,你不是被藏鋒拉走了嗎,怎麼好好的又跑回來了?」
蕭千夜沒有搭理她的問題,往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著她,蒼白的臉上依然有難以掩飾的欣喜:「真好看。」
簡短的三個字,讓她的臉紅的更加徹底,皮膚下甚至有洶湧的火光在劇烈的躥動,雲瀟趕忙低下頭,深呼吸平定了情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蕭千夜撩擺著她頭上的步搖,這些珠寶背著窗子,陽光輕灑在她身上,再映襯著白底金曇花的嫁衣,高潔不可方物,但他的肩背卻在難以壓制地震動,一雙眼睛一秒也無法從眼前的女子身上挪開,自言自語的說道:「真好看,比我在北岸城臨時找的那件衣服好看多了,你穿上這身衣服,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的多。」
雲瀟輕輕吐出一口氣,終於微笑起來,原本不受控制的顫抖也隨之停止:「才沒有,我可喜歡你送的那件衣服了,等我有空了回崑崙,一定要帶在身上才行。」
然而蕭千夜還是站在那裡沒動,靜靜將手抬起一直輕輕撫摸著步搖,這些華貴的珠寶雖然也是以銀、玉素色為主,但是映著陽光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和她一身潔白的嫁衣相得映彰,又道:「我見多了大紅嫁衣,鳳冠霞帔,沒想到東濟的白衣金曇也能如此美麗……不,不對,不是衣服好看,是人好看。」
「呵……油嘴滑舌!」雲瀟故意嘟起了嘴,罵道,「你好難得說這些話哄人開心,莫不是酒還沒醒?頭還暈不暈了,還想吐嗎?」
「早就清醒了。」蕭千夜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瀝空劍,「你哭的時候,我就清醒了。」
「你……你聽見了?」雲瀟一驚,臉也微微的紅了一下,瀝空劍的劍鞘是被帝仲封印住的,連她都無法感覺到劍靈上的一魂一魄,他又是怎麼聽見的?
「嗯,我聽見了。」有些茫然地,蕭千夜只是隨口接了話,他比雲瀟高一些,微微低頭就能看到她額心處隱隱約約的術法印記,他抬起手,指尖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塵封萬年的寒冰,在觸及雲瀟皮膚的一瞬讓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原本紅暈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凝重。
然而他立即就攬住了雲瀟,按著她的後腦不讓她動,這個小小的術法像攔在兩人之間無形的鴻溝,讓他呆立了許久,不知在想寫什麼。
他的表情還是逃不過雲瀟的眼睛,看著他神色里閃過的一絲黯然,默默握緊他的手:「我都知道了,剛才在遙海之上,那隻雙生心魔已經告訴我了,難怪自我從濮城清醒過來之後,非但沒有感覺到重傷留下的傷痛,反而連一直困擾的黑龍之血也緩和了不少,我還以為是這段時間自己適應了新的身體,能夠自行調節了呢,原來是他……是他在幫我。」
「嗯,我知道。」蕭千夜苦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見雲瀟臉上閃過的驚訝,脫口喃喃,「我很難很難才能從共存的意識中看到他的事情,但是這次我看的很清楚,他幫你化解了身體的傷痛,還吻了你。」
這句話脫口的同時,蕭千夜不知為何覺得胸口有些隱隱作痛,低咳了一下——即使是這樣讓他不想接受的事情,但他還是無法真的去討厭怨恨那個人。
帝仲溫柔而強大,像遮風避雨的港灣,如今也是他心中為數不多的慰藉,若非有雲瀟,他們也應該會成為並肩作戰的好友,甚至可以無話不談。
許久,蕭千夜原本一直不動聲色的冷淡面容起了微妙的變化,眼睛慢慢凝聚,安慰道:「他不會有事的,你放心,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也不知他為何忽然說出這種話,雲瀟卻感覺心底剎那間閃現的莫名的不安,但眼前人只是看著她淡淡笑著,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微微低頭吻了下去。
這輕而緩的吻讓雲瀟一時失神,再等她倏然瞥見熟悉的金線從身側一根根豎立而起的時候,雖然本能的一把用力推開他,手下火焰一瞬凝聚成劍想砍破金線,但已經來不及了,金線的力量之源是他身上同樣的上天界戰神之力,頃刻之間就幻化成如出一轍的鳥籠將她困在其中,蕭千夜抽身而退,掌下再度運氣,頓時強悍的神力讓雲瀟無以為繼,恢復到一隻小鳥的模樣又被關了起來!
步搖簪子散落一地,明晃晃刺痛雙目。
鳳九卿從窗外掠入,臉色卻是陰沉的可怕,蕭千夜也沒看他,直接提起鳥籠就塞到了他懷中,囑咐了幾句之後,轉身離開。
他不能放任帝仲遇險而置之不理,即使有雲瀟,帝仲也不是他的敵人,他不能讓帝仲被困在間隙之中,上天界不會傷害他,但那條蠢蠢欲動的雙生心魔,一定會在暗中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