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曇花一現
三人重新回到倚海樓,雲瀟找人要了一碗醒酒湯,扶著他小心的喝下,但是不善酒力的身體還是爛醉如泥使不上勁,很快又眼前一片恍惚,讓他止不住乾嘔起來。
鳳九卿一臉嫌棄的坐在窗邊,只有雲瀟樂呵呵的給他擦臉洗手,折騰了好一會,嗡嗡響個不停的大腦才好不容易清醒了幾分,蕭千夜失焦的雙瞳終於一點點重新凝聚,下意識的摸了摸放在身側的劍靈,豁然間有一抹驚恐的情緒從眼底掠過,嚇得他一把抓住雲瀟的手急問道:「又是那隻心魔,他怎麼突然跑到東濟來了……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沒事沒事,一路上你已經問過好多次了,煩死了。」雲瀟趕忙按住他,不讓他起床,鳳九卿癟癟嘴冷嘲道,「你看他這幅醉醺醺的樣子,哪裡記得自己都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
「哎呀,您也少說兩句行不行嘛!」雲瀟連使眼色,瞪了他一眼,鳳九卿只能悻悻閉嘴不說話了,手指加快節奏敲擊著桌面,顯得非常不滿意,雲瀟也懶得理他,背過身摸了摸蕭千夜的額頭,小聲嘀咕道,「哇,好難得,你連身體都開始有些微微發熱了,到底是被他們灌了多少酒呀?」
蕭千夜下意識的揉著眉心,只覺得頭疼欲裂,忽然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他的記憶竟然還停留在外面的江陵大營中,被興緻高昂的戰士們團團圍住,一壺又一壺的美酒不間斷的遞到他手上,就在他被灌得意識不清的時候,倏然察覺到海風裡摻雜了一縷熟悉的氣焰,本能讓他清醒了一瞬間,在回過神之前,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衝出朝著遙海光化追擊,然後他就看到了那片交織著雨蛟和蜃龍力量的海嘯風雲,看見黑龍的分身和雲瀟焦灼對峙,在他動手的同時敏銳的逃走了。
想到這裡,他懊惱的錘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的是喝酒誤事,他本來可以直接殺了那隻分身,可是醉酒的身體讓力道和角度都失去控制,在勉強散去烏雲和海浪之後就已經來不及再出手去追殺。
再往後,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麼被雲瀟攙扶著來到這裡,只是在每次意識清晰的時候本能的問出同一句話——「你沒事吧?」
雲瀟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也不再多提剛才海上發生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的裙角,上面還沾著醉酒嘔吐之後留下的污穢,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腦門,抱怨道:「哎,都怪你,才換的衣服又被弄髒了,這會又要麻煩人家找一套乾淨的衣服,這可不是飛垣啊,我們三身上都是一點錢沒有的,總不能又要『重操舊業』,出去挑幾個倒霉鬼借一點吧?」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藏鋒的笑聲,一邊禮貌的敲門,一邊一本正經的說道:「雲姑娘說笑呢,你們是東濟的客人,幾件衣服而已,我還能跟你們算賬?」
藏鋒和沅筠並肩而立,他抱著一個精緻的木盒子走進來,那東西看著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用金粉勾勒著曇花的紋路,四角還用鉑金鑲了一層封邊,不知道是裝了什麼貴重的東西,藏鋒笑呵呵的掃過三人,似乎能從略微尷尬的氣氛中感覺到應該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但他只是稍稍停頓,立刻就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輕拍著木盒說道:「正巧我剛才和筠姐逛街回來,給你帶了個謝禮。」
「逛街?」鳳九卿忍不住從鼻腔發出一聲冷笑,上下打量起這個陌生的軍人,「你把他扔在軍營里灌得不省人事,自己跑去和美女老闆娘逛街去了,還專程給瀟兒帶禮物?你這是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我怎麼就看不明白了……」
藏鋒可不是那種三兩句話就能被唬住的人,立馬揚眉狡黠的笑起來:「我也不知道先生會來,要不然也該盡地主之誼,給您也略備薄禮才是。」
鳳九卿被他堵得啞口無言,藏鋒大步邁到床前,一臉好笑的看著蕭千夜,忽然伸手又把他架了起來,不客氣的道:「這就不行了?剛才在軍營那點小酒只是助興的,正席還沒開始,你就倒下了?快起來,我可是讓筠姐準備了豐盛的晚宴,來來來,先跟我去醒醒酒,晚上繼續、繼續哈!」
蕭千夜掙扎了一下,已經被他從床上拎了起來,猛地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對著這個飛揚跋扈的軍督大帥不耐煩的甩了一下手,但藏鋒笑臉迎人,就任憑他瞪著不僅不撒手,反而順勢趕緊抓著他的胳膊就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硬拽著就往外面拉,雲瀟尷尬的看著兩人,才想說些什麼勸一下的時候,沅筠笑呵呵的撲過來按住她,捂了一下鼻子蹙眉道:「別管那些臭男人的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這一身被吐的全是髒東西,換成我早就一腳踹走了,難為你還肯照顧他,行了,再去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吧。」
雲瀟擔心的看著她,認真的說道:「千夜是真的不會喝酒,從小就不會,一杯就會醉倒,你們別為難他了。」
沅筠拉著她的手,滿眼都是喜愛溢於言表,連忙回道:「放心吧,藏鋒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真的為難他的。」
鳳九卿饒有興緻的看著這一唱一和的兩人,不動聲色的繞到桌邊輕輕揭開木盒一角瞥了一眼,頓時眉上一沉微微吃驚,隨即無奈的笑了笑,轉身勸道:「我去看著他,這樣你總能放心了吧?」
雲瀟只能無奈的點點頭,一天連續泡了兩次熱水澡之後,現在她整個人榮光滿面,精神也好像恢復了不少,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看見沅筠捂著嘴偷偷笑了笑,又神秘兮兮的招呼了兩個小丫鬟一起進來幫忙,雲瀟這才好奇的望過來,看見三個女人圍成一團,皆是笑嘻嘻極為開心的模樣。
隱約能看見她們從木盒中拿出精緻的飾品,正在一個一個小心翼翼的擺出來,沅筠擼了一把袖子,最後才抖開衣服,小丫鬟也躡手躡腳的過來幫忙,一人提著裙角、一人拖著衣擺,三人齊心才將衣服平鋪到床上。
那是一件白色的羽織,用金線綉著華麗的金曇花,流光四溢,甚至真的有曇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沅筠見她走過來,連忙笑吟吟的拉住她讓她坐好,將桌上的銅鏡稍稍轉了個方向,看著鏡中的雲瀟微微舒了口氣,眼裡有光芒在一點點跳動,好像一剎那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沉默了半晌,只覺得心緒難耐,忽然便能理解藏鋒執意要去釵鳳坊親自挑選婚服的理由,忍不住嘆道:「姑娘今年多大了?說來奇怪,你明明和我小妹一點也不像,可你走進倚海樓的時候,我竟然好像真的看見了她……」
「小妹?」雲瀟心不在焉的看著床上華麗的衣服,沅筠搭在她的肩膀上,像個溫柔的大姐姐,笑呵呵的說道,「二十四年前小妹被人害死之後,君曼公主藉機將我們全家趕出了帝都紫原城,幸好有藏鋒暗中相助,這才有驚無險的在江陵落了腳,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連我都快要忘記她的模樣了,直到你出現……哈哈,你被你爹生拉硬拽著拖進倚海樓,那時候的神態、動作,簡直和小妹一模一樣呀。」
「二十四年前……」這個時間脫口而出的同時,雲瀟就明白了眼前倚海樓主人的真實身份,驚訝的轉過頭,沅筠已經一瞬就將哀傷全數收起,拉著她走到床邊捏起衣角神秘的笑道:「快來試試合不合身,東濟的女孩子出嫁的時候,就會專程去定製一身金曇嫁衣,不過我們也是臨時興起沒什麼準備,就挑了店裡頭最好的一件買過來了,呵呵,人家還不願意賣,說是鎮店之寶呢!差點連藏鋒的面子都不給了。」
「嫁衣?」雲瀟呆了一下,立刻雙頰緋紅,目光忽地變得雪亮,沅筠湊到她耳邊,望著鏡中那張羞澀的臉,笑道,「藏鋒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不過公子不願意多提,他也就沒有多問,雖不知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阻礙,至少在異國他鄉的東濟島,你們會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快來試試,你這麼漂亮,一定會成為最美麗的新娘。」
雲瀟恍恍惚惚的聽著,抓著衣服的一角呢喃道:「嫁衣……白色的嫁衣?」
「嗯,東濟的新娘子都是身著最純潔的白衣,嫁給喜歡的人。」沅筠已經主動幫她換衣服,兩個小丫鬟也連忙湊了過來,雲瀟不自覺的笑著,自言自語的說道:「在我們那,結婚都喜歡穿紅色,喜慶。」
「紅色也好,都好。」沅筠隨口搭話,幫著撫平衣擺,又拉著她重新坐好,示意小丫頭遞梳子,笑盈盈的梳著及腰的長發,在耳鬢挽起精緻的髮髻,又挑著桌上的首飾一個一個的戴好,然後一起看著鏡子中的人,掩口笑了起來,手腕上銀鈴在屋子裡輕聲迴響,低道,「你看,不管什麼顏色,只要是新娘子呀,穿什麼都是最美的。」
雲瀟彷彿也被鏡中的自己吸引了注意,這樣滿頭珠玉搖光溢彩,白色羽織服上的金曇花也是閃閃發光,她稍稍一動,步搖晃動起來,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讓她有種奇妙的期待,心頭似乎有一隻小鹿亂撞,從六歲那年山門初遇開始,她抱著母親毫不猶豫的說出那句話——「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
然而,很快她就注意到自己眉心那個若隱若現的術法,驀然抬眼從敞開的窗子望向藍天,臉上洋溢的幸福之色也在這一刻無聲無息的凝固,變成另一種哀傷和擔憂,手指在寬大的衣袖中用力絞著,彷彿內心深處也有更加劇烈的感情在反覆遊動,直到她逼著自己收回目光,微微一低頭,看到衣擺上璀璨的金色曇花。
曇花一現,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也只能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