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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念念不忘

  劍匣里放著的是一柄青色長劍,雖然劍身有細細的裂縫,但依然靈力逼人,透出清澈冷醒的光澤,明溪輕撫過劍靈,慢慢的從劍柄下滑到劍穗上——青魅劍是雲瀟的劍靈,之前被他設計騙走之後就一直未曾歸還,它本身是沒有劍穗的,是他特意命人打造,將一塊上好的珍貴白玉雕刻成蕭氏一族家徽的模樣,然後精心的改造製作成劍穗被裝在了劍靈上。

  隨後,他翻掌取出袖間那塊閃爍著微光的碎片,輕輕一拋將其丟在千機宮大殿的地磚上,鏡月之鏡和地面撞擊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聲響,立馬就有一抹殘影從鏡面中掠出,那個人踉蹌的摔倒在地,痛苦的按住虛無的魂體,同時謹慎的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在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這個熟悉的大殿就是白教總壇千機宮之時,明溪淡淡咳了一聲,將他的思緒一瞬間拉回,他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見教主的蓮花神座上斜靠著飛垣的帝王,那雙金色的眼睛正在靜靜注視著自己。

  「朱厭,好久不見了。」率先打破沉默的仍是明溪,他雖然一動不動,一開口卻有無形的壓力充斥著空氣,讓這個已經分裂而出的魂魄劇烈的顫抖起來,但明溪只是輕輕笑了一下,心裡不由湧起幾分感慨,嘆道,「上次我想殺你,日冕之劍的力量貫穿鏡月之鏡直接摧毀了你的身體,可讓我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你逃了出來,雖然是以分魂大法的姿態,但你所有的魂魄都在那一瞬間分離,並且差一點就真的成功逃走。」

  他頓了頓,看著地面上那個失去光澤的碎片,眼波里盪起了一絲微瀾,複雜難辨:「一直到現在,明明身體已經徹底摧毀,你的魂魄依然沒有散去,到底是為什麼呢?」

  「呵……」朱厭扶著地面站起來,日冕之劍在帝王的身側威脅一般的旋轉著,如果他想逃走,那些金光就能直接擊毀他的魂魄,但他知道這個人不會這麼做,乾脆仰起頭和他四目相對,笑道,「分魂大法本來就是被我偷走之後才交給高總督的,我確實是做了些手腳,將它最後幾頁重要的東西毀去,但這不重要,您特意放我出來,不會只是好奇這種事情吧?日冕能摧毀我的身體,一樣能摧毀我現在的魂魄,您為何不動手?」

  「上次是真想殺你,這次……我反悔了。」明溪咧嘴回答,指尖再度拂過青魅劍,果不其然是瞥見朱厭臉上一閃而逝的凝滯,淡淡說道,「這東西你還記得吧?」

  朱厭沒有回答,覺得心底深處某一根脆弱的弦已經被神座上的帝王牢牢捏在了手裡,讓他一瞬都不敢挪開目光,只能敬畏又緊張的看著他,明溪並未直言,反而是好奇的問道:「你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在鏡月之鏡中被折磨那麼久,死亡應該是你夢寐以求的解脫才對,為什麼你會想著逃走呢?」

  「您本不想殺我。」朱厭看著那柄讓他錐心刺骨的青色劍靈,語氣也終於無力蒼白下去,低道,「以陛下的性格,勢必是要將我永遠的囚禁在鏡月之鏡中,您上次特意走進來告訴我『她找到了』,無非也是看穿了我的心,故意刺激我罷了,既然如此,是什麼讓您忽然改變主意要殺我?哈哈……只有一種可能,她沒死,她還活著,你們不希望我有任何機會再出現在她面前,所以寧可給我解脫讓我死,是這樣吧?」

  明溪以沉默回應著他的猜測,看著朱厭臉上一瞬泛起的狂喜,好像縈繞多時的擔憂終於散去,連神色也豁然開朗了不少,這樣的情緒轉變在他的預料之中,卻依然讓他百思不得其解,脫口問道:「朱厭,她活著的時候,是你眼底的毒瘤,你寧可放棄得來不易的榮華富貴也一定要置她於死地,你成功了,可是為什麼她死了,反倒成了那滴心頭血,讓你念念不忘,讓你崩潰絕望?」

  這個問題,也是朱厭心中的疑惑,但他只是稍微回憶起過去,眼前就是那張如枯萎雪蓮般乾淨純粹的容顏在閃爍浮動,即使身體已經消亡,還是讓他痛苦的捂住胸膛大口喘息。

  明溪沒有逼迫,他是在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才第一次真正的感覺到了心中的那份悸動,低聲訴說:「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帝都的曳樂閣,她被個新人誤認成客人拉到了鳳澡池,我正好和她擦肩而過,第一眼只覺得這真是個漂亮的女人,這麼年紀輕輕竟然如此膽大跑到這種地方來玩樂,呵呵,我是個男寵,從來都是來者不拒,也由不得我選擇,坦白而言,在見到她的那一眼,我是被那樣年輕的身體和美麗的臉吸引了。」

  他笑了起來,但是在嘲笑自己,又道:「我玩笑著說要陪她玩一玩,結果被她找借口溜了,我自認為自己這張臉算是被改造成了大多數女人都喜歡的模樣,竟然被個小姑娘拒絕了。」

  「後來,曳樂閣就發生了騷亂,我稍微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蕭閣主的心上人丟了,然後我立馬就明白過來她是誰,也第一時間就猜到她的目的,我本來就是高總督安插在風四娘身邊的眼線,四娘做事一貫毛手毛腳,一定又是哪裡留下了破綻被人追著查到了這裡,我真是驚訝她的勇氣,在安撫完四娘之後,我便主動找到了她。」

  朱厭的目光就是在一瞬變得恍惚起來,嘴角邊漾起了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笑容:「靠近之後我才發現她身上有著那種令我無法抗拒的東西,因為她是混血,所以第一次匆匆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察覺到那抹火焰之氣,陛下應該聽說過,飛垣在墜天之際,是鳳姬引自身靈鳳之息托舉整座流島平安墜海,那種高尚、神聖的氣息從此銘刻在所有異族人的血脈深處,會讓天性中的本能產生敬畏和憧憬,我也不例外,可我非常、非常的厭惡這種本能,所以一開始,我也非常、非常的厭惡她。」

  他抬起頭,目光雪亮的望著帝王,兩人迅速交換著眼神,皆是面露複雜之色:「其實那一天我就脫下了她的衣服,要不是被她滿身的傷驚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可以得到她。」

  明溪的手在寬大的衣袖中緊握,忍著一絲怒氣不動聲色的繼續聽他說下去:「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身上卻密布著那麼多醜陋的傷痕,有巨大的劍傷,有尚未痊癒的淤青,還有更多密密麻麻的針孔,我整個人都驚住了,但我很快就明白這些傷是從何而來,那一刻我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氣憤,她這樣坐擁高貴血統的女人,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那副片體鱗傷的鬼樣子,我敬畏憧憬的,竟然是這麼一個愚蠢的女人!」

  「從那以後,她就成為我眼底的毒瘤。」朱厭是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看似若無其事的補充了一句,只是面上似有幾分黯然,卻又立即消失不見,「第二次見她,是奉您的命令去天守道伏擊逮捕她,我發現她身上的氣息變得非常凌亂,自身的狀態也很糟糕,那一定是違背血契導致的衰弱,那一瞬間我覺得無比遺憾,異族人到底敬畏憧憬的是什麼東西,難道就是這種沒腦子一心只想著男人的蠢貨?」

  他扶著額冷笑,好像那樣的回憶至今也能掀起巨浪,讓他無法平復,他就這麼靜靜的站了許久,終於重重的閉上眼,說出了帝王最為關心的那次經歷:「第三次,是在西海岸那艘商船上,我是在執行完任務之後意外察覺到她的,正巧蕭閣主和他大哥不知因何事提前離開,給了我一個絕佳的機會,我潛進了那艘船,很輕易的就帶走了她。」

  「哎……」明溪下意識的嘆氣,欲言又止,朱厭只是平淡的笑著,一五一十的道,「她其實是有機會反抗的,是她自己放棄了,那時候她身邊帶著蕭閣主的劍靈,瀝空劍相比青魅劍要強上不少,若是真的動起手來,船邊風魔的人一定會有所察覺,若是那樣我就沒那麼容易得手,可她不知道在猶豫什麼,她沒有拔劍,這才給了我機會,我本想直接殺了她扔進西海餵魚,可是察覺到海底有什麼東西在靠近,所以臨時改了注意,帶她去了附近暗部的秘密基地,黑棺。」

  提起這兩個字,帝王的臉色一瞬間如黑洞般暗沉,朱厭的臉上露出扭曲的表情,嘴角輕輕一挑:「在她昏迷的時候我就檢查過她的身體,陛下可能還不知道吧,她有過身孕,至於是誰的孩子,想必也不用我多說。」

  明溪微微低頭垂目,遮掩住了他此時的情緒——這些隱秘的私事,他確實不曾聽過。

  「我本來只是想她死,但當我發現這個秘密,我卻更想得到她。」朱厭毫不掩飾的抬起眼,第一次將那天複雜的情緒一根根整理清楚,「正如您所言,她就像一顆長在我眼底的毒瘤,蒙蔽了我所有的視線,我若是不撕開她,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光,所以我不再猶豫,我原本也沒打算讓她活著離開黑棺,至少在她死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親手將那份骨子裡的敬畏和憧憬徹底的掐滅,我就看著她在我身下,像所有走進曳樂閣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一樣躺在我身下任我蹂躪,那麼卑微,那麼渺小,那麼讓人痛快到欲罷不能。」

  明溪的眉上隱有震怒,連帶著日冕之劍的金光都赫然鋒利起來,但隨即朱厭臉上的笑就僵硬成冰,捂著臉近乎絕望的顫抖起來:「不,她不一樣,一直到死,她的眼睛都還是那麼的乾淨澄澈,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哀怨,我知道血契的代價會引起劇痛,可她竟然就那麼一言不發,即使全身都在痙攣抽搐,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我是看著她斷氣的,甚至……甚至還在她心臟補了兩劍,至少在那一刻,我不希望她重新活過來。」

  明溪緊緊握拳,這樣的話他在聽來都有如驚雷貫耳,若是被蕭千夜知曉,又該如何?

  「三郡主告訴我,說我喜歡的人在不久前死了,還讓我不要太傷心,呵……我竟然會愛上一個親手殺死的女人,簡直不可思議。」

  「朧月……」明溪失神的脫口,叫出這個已經有些遙遠的名字。

  「從那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朱厭喃喃自語,用一種傷感的目光盯著地面,滿眼都是荒蕪,「我再也忘不了她的臉,她從一顆毒瘤變成了我心頭那滴血,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我開始不可自制的思念她,甚至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她能平安,希望她能活著,所以在您要殺我的那一刻,我意識到幻想成了真,才會不顧一切的想逃走。」

  「呵……逃走?逃走之後去哪裡,去見她嗎?」明溪心平氣和的提醒,眯了眯眼睛,「你要是再出現在她面前,什麼後果自己清楚吧?你是想嚇死她、還是氣死她,又或者是把她逼瘋?」

  朱厭沒有回答,他活著,就是對雲瀟最大的傷害,他只有永遠的消失,才能讓時間去撫平曾經的傷痛。

  「但是,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明溪輕飄飄的打斷他的思緒,在那束目光震驚不解的望過來之時,再次輕輕拂過瀝空劍,最終將指尖落在新佩戴的劍穗上,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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