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破軍
雪城的天空波譎雲詭,死靈的裂縫被古塵強行閉合之後,皓月交織著隱秘的血色如流水一般靜靜的傾瀉籠罩下來。
破軍若有所思的看著他,見他手腕一動,古塵散去纏繞的神力刀鞘終於露出雪亮的刀鋒,他也立刻重新匯聚起魔刃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下一刻,兩道刀氣撞擊在一起,鋒芒的光影橫掃過這座滿目瘡痍的城市,將散落在地面的廢墟再次震動掀起,一招出手,兩人各退一步,同時暗自提力穩住手腕,再動手,古塵已經明顯佔據了上風,蕭千夜的動作變得前所未有的流暢,好像這種陌生的刀勢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抬手、頓足、轉身、側步,任何動作都能熟練的帶動古塵一起攻向對手!
帝仲第一次教給他六式是在昆崙山幻魃一戰,那時候的他對這種刀法驚鴻一瞥,即使在之後的數次戰鬥中他可以越來越熟練、越來越穩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其中一直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讓他自始至終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現在,古塵彷彿是他的一部分,刀刃宛如他的骨,刀氣宛如他的血,只要他動,古塵就能同時給出回應。
這是他這麼多年習武生涯里從未有過的體驗,酣暢淋漓,不再拘泥於招數的限制,由心而起,由心而止。
破軍冷贊一聲,短短几分鐘的交手,似乎將他一瞬間拉回了當初那場北斗之戰,幾百座流島被拉到了一起,在撞擊之後融合成一座面積廣大的巨型流島,所有的政權、風俗都在頃刻間土崩瓦解,他從無窮無盡的殺戮和血腥中豁然睜眼,冷酷無情的看著形色各異的流島上充斥著貪婪和私慾,他在冥冥之中發出呢喃之語傳遞到每個人的心底——只要得到他的力量,就能成為這座大陸的神。
從此,一場持續百年的戰爭拉開帷幕,小的國家被直接吞併,滅國之後的流島又迎來新一輪的血洗,大國之間勾心鬥角,位高權重的高官們如一隻只笑面虎,權勢在黑暗裡無聲無息的斡旋起苗頭,又在黑夜裡被更強的手腕不留痕迹的湮滅抹去,幾十年的混戰之後,連最低層的平民百姓都不約而同的拿起武器,他們匯聚在一起拉幫結派,從村落到城鎮開始逐步擴大,慢慢的圍攻皇都,有的將皇室拉下馬斬於刀下,有的被肅清屠戮如豬狗般丟棄。
破軍在暗中不動聲色的看著,看著每一寸土地都染上血污,白骨蔓延千里堆積成山,勝利者高舉著酒杯歡呼,失敗者匍匐在泥濘里喘息。
如此美好的景象,那些被戰爭吞噬的生命化作看不見的力量,如涓涓流水一點點匯聚到他的體內——魔神煞星,這是所有無知之人對他恭敬的稱呼,就連偶爾他一時興起隨手幻化的殘影,都會被君王畢恭畢敬的招待,那些身著華麗錦服高高在上的王者卑躬屈膝的跪在他的影子面前,像螻蟻一般渺小又軟弱,無論他提什麼樣苛刻的要求,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執行。猶記得在東方的某個大國,那位年輕的皇帝得到他的命令,一改往日恩愛的形象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兒做成美味宴請群臣,他第一個拿起碗筷毫不猶豫的吃下第一口,到最後連骨頭都強行咬碎一起咽了下去。
而在大陸的另一端的北地之國,同樣有一位仁愛孝敬的帝王活活煮熟了父母扔給了愛犬,也只是為了得到他的賞識,獲得更強的力量。
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讓這些居心叵測的人如願以償,他給了東方的帝王一根肋骨,給了北方的帝王一根腿骨,看著他們欣喜若狂的以自己國家的最高禮儀如視聖物的將修羅骨供奉起來,然後按照他指點的方法屠殺更多的生命來汲取力量,很快他們便各自集結了數量驚人的龐大軍隊,浩浩蕩蕩的企圖掃平對手將其板塊收入囊中,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一打就是三十年,當最初的青年終於走到不惑之年,長久的殺戮已經泯滅了全部的人性,兩國自高層至百姓,無一不是嗜血殘暴,不要說對待敵人,哪怕是一言不合的戰友同僚,也能一瞬反目成仇短兵相接。
而他依然每天在虛空里享受著這場血的盛宴,直到某一天,一個神采飛揚的赤發少年不請自來,他竟能肆無忌憚的穿越破軍的屏障直接站到自己面前,無視了面前被譽為「魔神煞星」的他,而是笑呵呵以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虛無的世界,他背著一柄赤色長劍,劍刃上流動著熾熱的火光,在反覆看了好幾圈之後才終於將目光毫無懼色的投過來,淡淡叫出他的本名:「破軍。」
這是百年以來第一個準確叫出他名字的人,而且是以一種非常平穩的口氣,不再恭敬的視他為「魔神煞星」。
他和這個少年靜靜的對視,他的身上有極為強悍的洶湧神力,而且澄澈敦實,確實不是人間該有的東西,這也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這些年聽到過的一些傳聞,一句被萬千流島視為傳說廣泛流傳的話突兀的在耳邊念起:「九霄雲頂,有流島萬千,懸浮於野,宛如大星綴塵寰。雲外有雲,天外有天,流島之巔,得黑龍庇佑之處,為神之領域,呼之上天界。」
「上天界。」他開口回應了對方,轉而是無邊的嘲笑,不屑的諷刺道,「那些愚民都說天空的制高點是神之領域上天界,然而天外有天,天空的盡頭仍是天空,既然根本不存在制高點這一說法,又哪裡來的神之領域上天界?說白了,那只是流島的制高點罷了,而你們不過披著偽神的外衣,自恃為神。」
少年在他面前盤膝而坐,拖著下腮笑呵呵,以同樣諷刺的語氣不留情面的回道:「彼此彼此罷了,傳說中的魔神煞星破軍也是偽神罷了,否則又怎麼會以這種手段吸食生魂之力據為已用,以此來獲得新生呢?」
說罷他隨手擺弄著那柄赤色長劍,只是輕輕一點,火光如流星一般穿越虛空屏障,將下方滿目瘡痍的流島展露在眼前,上天界雖然被譽為流島的統治者,但少年的眼裡卻並沒有多少感情,他非常冷定平淡的看著還在廝殺的人群,開口的語氣也聽不出情緒的起伏,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在我來之前沉軒曾用鬼王簽佔過一卦,這片撞擊之後融合成一體的大陸是由四百二十五座流島組成,歷經百年,邊緣已有近一百座流島碎裂墜天,而剩餘的三百多座流島合併成了八個大國,相互之間一直征戰不斷,攪得民不聊生,連路過想下來喝口水的小鳥都會被捕殺拿去充饑,有幾隻命大的逃了出去跑到紫蘇那裡求醫,還和她抱怨了許久。」
「上天界一貫不插手流島的恩怨。」破軍狡黠的回話,「一百多年過去了,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流島的統治者嗎?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
少年撫著長劍,那危險的火焰開始在他指尖跳動起來,低頭回道:「上天界不插手流島的恩怨,他們的勾心鬥角,改朝換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出現了,這四百座流島、千百萬人生命能滿足你的胃口嗎?如果不能,那麼下一步你會去哪裡,是不是又要拉幾百座流島撞在一起讓他們自傷殘殺,然後你坐收漁翁之利?」
再抬頭,他看見少年的瞳孔裡帶著逼命的火光,和他手上那柄同樣絢爛奪目的長劍一樣透出凜冽的殺氣,他在這一瞬間清晰的感覺到了一種極端的壓迫力,也終於明白為何上天界會被尊為神之領域。
火焰……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破軍的思緒從遙遠的過去一瞬間被拉回當下,似有一束目光穿過蕭千夜直勾勾的落到他後面的女人身上。
冥王的能力對他而言可謂完美的剋制,那些因北斗大陣而亡的生命之力在他的手下死灰復燃,竟然可以擺脫自己的控制為他所用,然而「死灰復燃」不等同於真正的重生,因冥王之力短暫獲得新生的死靈很快就會以更加殘忍的方式再次死去,當這種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情緒在本就極其危險的死靈中遊盪而起的時候,它們就會變得極端暴戾嗜殺,直到連冥王本人也忌憚這股怨恨的魔力之後,他就會用手中那柄火色長劍將其徹底的斬殺。
冥王的能力太危險了,而那不僅僅是保護他的一柄長劍,更是束縛他、剋制他的一道枷鎖,而當初劍上的那種火,和現在這個女人身上的火焰如出一轍,是一種讓他也會敬而遠之,卻又渴望擁有的至純之力。
「你是他手裡的那柄劍……」破軍喃喃自語,語氣內帶著一絲惱意,「就是因為那柄劍,將北斗大陣過半的力量燒成灰燼,否則那座持續百年混戰的巨型流島一旦為我所用,上天界也必須退避三舍!」
蕭千夜的唇邊揚起了一絲瞭然的笑意,剛才破軍回憶的種種畫面,其實也清晰如畫的在他的眼前一點點浮現起來,一萬五千年前,對人類而言那是多麼遙遠的過去,而對此刻的他來說,竟然恍若昨朝,彷彿親身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