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私慾
當煌焰和破軍廝殺在一起之時,他還漫無目的的在其它流島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姍姍來遲,整座大陸宛如人間煉獄,上天界本是為了阻止北斗大陣繼續吞噬無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軍之禍,然而殺紅眼的煌焰比起傳說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復燃,然後再次被剝奪生命,如此反覆直到徹底失控爆發又被一劍斬滅,被譽為「神之領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島眾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為恐怖的一面,比殺戮、毀壞的化身破軍更加心狠手辣,宛如真正的惡魔降臨。
他加入戰局的時候,破軍失去死靈之力的支持已經必不可免的呈現出頹敗之勢,但那一戰依然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艱難,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上天界遭逢過的最強勁的對手之一,他根本不記得搏鬥到底持續了多久,只有餘光里交迭反覆的日月在無聲的銘記著這場惡戰,直到古塵最後一刀砍落頭顱,赤麟同時從腰部橫切而過,隨後蓬山牽引著星辰之力強行讓北斗七星重回原位,璀璨的星光將分裂成三份的魔神重新封入虛無,耗時百年的北斗大陣終於徹底消失,而散落各地被視為聖物的修羅骨也風化成粉末,幡然醒悟的人們面對滿目瘡痍的國家,露出的卻是迷惘而獃滯的神情。
那樣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和死靈也沒有太大區別了,百年征戰一朝結束,他們的靈魂和理智也好像隨著血與火一起消失了。
當所有人都放下手裡的武器之後,他們在這座巨型流島最大一個國家的皇都里,在一座人類一手建立的高塔頂端找到了關於召喚魔神的殘頁,雖然只是一些看起來像天方夜譚般隻言片語的記載,也讓王座上的皇者不惜一切代價決定反覆嘗試,原來早在四百多座流島撞擊在一起之前,這附近只不過是一處較為罕見的六島平行地勢,相互之間隔得不算太遠,最近的兩座流島甚至可以遙遙相望,但這樣特殊的環境並沒有讓這六座島和平共處,反而是處處提防著對方,並在暗中較勁,試圖將其它五座吞併,建立更強大、更統一的帝國。
單單是這樣的嘗試就持續了三百年,直到第一根修羅骨從獻祭的法陣中破空而出,欣喜若狂的法師們將其視為聖物供奉起來,在之後的一百年時間裡,他們在自己的國家進行了一場慘無人道的殺戮,終於在某一天將虛無中沉睡的魔神煞星喚醒,當破軍的呢喃之語第一次響徹這座高塔之時,六座流島被巨大的力量牽引撞擊在一起,從此成為完整的大陸。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意外發生了,第一次撞擊發生之後,第二次、第三次的撞擊持續不斷的傳來,越來越多的流島被破軍牽扯而來,他像一個饑渴難耐的困獸,渴望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廝殺。
原來這一切災難的初始,也是出自人心的貪婪。
坦白說,類似修羅骨這樣的殘頁之卷散落在萬千流島上,就算是擁有點蒼穹之術可以快速觀察到流島情況的上天界也沒有辦法徹底將其毀掉,但這一次的破軍之災顯然超出了預料,迫使他們在之後的百年時間裡費盡心機的在所有管轄的流島範圍內仔細檢查了一番,將類似的禁術全部毀去,這一舉動是上天界第一次打破不插手流島內政的慣例,並且前所未有的堅決。
想到這裡,蕭千夜抬手下意識的揉了揉眉頭,好像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因為那一場惡戰而變得有些疲倦,很快他的眼前再次浮現起當年的景象,他也在那座高塔上,看著夜空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慢慢恢復,所有的星辰褪去血腥霧霾重現光輝,然後和身邊的同修一樣,不約而同的低頭俯視著腳下荒涼一片的土地,他們的目光可以穿過高山和大河,一眼將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然而哪怕是最為偏僻的小村落也被捲入了這場百年的戰亂中,寸草不生。
許久,鬼王把玩著手裡的白玉簽,凝視著簽象上呈現出來的占卜之語,面無表情的開口:「日隱、月沉、星墜,是大凶之兆,戰亂讓經濟崩潰,百年之內的物資產出遠遠滿足不了普通人的需求,瘟疫、貧困會接肘而至讓他們雪上加霜,生存面前沒有人性可言,新一輪的戰火不日就會捲起。」
即使不用鬼王簽的預言,他們也明白禍不單行的道理,畢竟這是四百多座流島撞擊在一起產生的巨型大陸,原本風土人情就各不相同,再經歷一場百年廝殺之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敵視和戒備,什麼殺子之仇、奪妻之恨、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情比比皆是,上天界能終止破軍之災,終止不了種在人們心底的仇恨,除非他們願意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幫助重建,但很顯然,上天界沒有這樣的義務,更沒有這樣的耐心。
鬼王一手晃著白玉簽,嘴角微抿,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的眼眸里極快掠過一絲陰鬱,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哎……行了,我來處理吧,你們回去歇著,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去紫蘇那住幾天。」
那時候的帝仲根本無心理會沉軒口中的「處理」指的是什麼方法,他一直看著靠窗靜默發獃的煌焰,當曠日持久的惡戰結束之後,從亢奮狀態回歸平靜的冥王就一直這麼一言不發的拖著臉頰看著遠方,忽然間有種奇怪的情緒讓他不由心裡微微一動,直覺敏銳的察覺到一抹暗沉的黑焰似乎從他赤橙的眼底一閃而逝,隨即耳畔響起陌生的輕笑,就在他蹙眉疑惑的想要找尋聲音的來源之時,煌焰站了起來,彷彿方才的那聲笑只是錯覺,他冷著臉走過來,聲音也像砸進死水的石子讓人不寒而慄:「帝仲,我們好久不見了,你來的這麼遲,下次乾脆不來也罷。」
話音未落人已經大步走遠,只留下沉默不語的帝仲凝重的看著他之前坐著的位置,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這一刻他嘴角微揚的弧度已經抿成了一條嚴肅的直線——他竟然看到那裡還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沖他微笑。
蕭千夜豁然回神,心裡泛起一種說不清的煩躁情緒,時隔這麼久他終於清晰的想起來當年靠窗而笑那個影子的面容,那不就是如今陰魂不散時不時冒出來的那條黑龍的臉?
一萬五千年前……早在一萬五千年前那傢伙就已經試圖影響煌焰的理智了嗎?
不對,或許應該還要更早一些,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緊,煌焰的笑在他眼前反反覆復的搖曳起來,像迷霧中一朵恍若隔世的花,從最初的明朗純粹到一點點染上陰霾,曾幾何時他們並肩而戰走過萬千流島,身邊那個風采神俊的少年會咧著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將累癱在地的他強行拽起來,也會在遭遇強敵之時信任的將背後空門留給自己守護,可不知道從什麼開始,他們之間的交談越來越少,越來越平淡,到最後只剩下無聲的眼神互換,然後各奔東西。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個問題突兀的橫在蕭千夜的腦中,甚至讓他有了一瞬間的迷惘,迫不及待的想要從更遙遠的記憶里挖尋蛛絲馬跡。
「千夜……」雲瀟擔心的扶著牆努力往前靠近,輕輕抓著他冰涼的手喊了一句,他心神不寧的轉過來,反而讓雲瀟心裡「咯噔」一下,這一瞬間他的臉龐顯得有些陌生,好像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即使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但云瀟還是立刻就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揮散不去,她不知不覺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稍微鬆開就會失去,低聲道,「千夜,你怎麼了?」
他還沒回答,破軍那束看不見的目光卻是如刀劍一般的望過來,但凌厲聲音里似乎又帶了一絲遮掩不住的嘲笑:「你喊他什麼?哈哈哈哈,你們兩個可真有意思,你好歹只是同一個人的兩份經歷和記憶,他才是完完全全兩個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身份,難怪你們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難怪上天界遲遲不敢對他下手,原來是真的分不清楚誰是誰了嗎?我倒是很好奇,到最後你們誰會吞噬了誰,成為真正的一個人……」
「你閉嘴!你是什麼東西,這裡輪不到你說三道四的!」雲瀟的臉色一沉,眼眸中流動著瀲瀲火光,聽著這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心裡不由窩火上頭,也不管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毫不猶豫的打斷怒罵了回去,破軍不氣也不惱,那束看不見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然後重新落在面色複雜的蕭千夜身上,魔刃在掌下重新匯聚,挑釁一般的指著對方低低笑起:「來,繼續,讓我看你有他多少能耐,能不能保下眼前這座城市。」
他微微提力,古塵的刀鋒也隨之偏轉,就在劍拔弩張之際,黑龍破開昏暗的雲層呼嘯著盤旋而至,龍尾從中間橫掃而過將兩人分散,他飛速瞄了一眼蕭千夜和雲瀟,然後立刻挪步來到破軍面前,在他身邊低語著什麼,然後兩束身影同時散去,見他們想走,蕭千夜毫不猶豫的追出,但魔刃攪動雪城的天際又是一道虛空裂縫劃破夜幕,眼見著灰白色的死靈又將傾巢而出,他只能頓步轉身沖向裂縫,再回首,風停雪止,一片死寂。
雲瀟扶著牆慢慢站起來,還是被腰上的傷疼的齜了一下牙,對他招手示意不必再追,破軍也好黑龍也罷,哪怕都是曾經被上天界斬殺過一次的魔物,但修行之深也是難忘其背,眼下忽然撤退無疑是得到了夜王的指示,更何況蕭千夜這幅狀態冒然追出去未必是好事,九嬰已除,雪城危機已解,眼下還是儘快聯繫上大哥他們了解情況更為重要。
他在高空中略一思忖,將古塵翻掌收回手心間隙,然後直接掠下回到雲瀟身邊,小心的攙扶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