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歡迎
上坡的路不再似下坡般狹窄,寬敞之餘更多了些極其簡單的人為建築,純木製的把手未經任何雕鐫,僅以最樸素的粗糙展現於眾人眼前。
所幸未曾干透的泥濘擴寬了道路,不然,一直把在邊緣的蒼風就得叫苦不迭了。僅是稍稍蹭到那外表看上去跟普通樹皮無異的木樁,飽含層次感的疼痛便接踵而至,一息間讓其體驗了灼痛,酥麻和刺痛的三者合璧,就連隔著衣服也無濟於事。
以蒼風那妖獸之身的體魄,如此一番折磨竟也是持續了整整一炷香才徐徐褪去,由是足以推斷,萬一不小心碰到欄杆的是個普通人,此類生不如死的時間恐怕更要悠長。
「拿火電棘來當把手,這是什麼惡趣味啊。」一旁蒼風的痙攣勢必逃不開敦煌的注意,側眸凝神,看著那一根根呈現出暗紅色的把手,他不禁感嘆於瑾峽國的「異想天開」。
所謂火電棘,顧名思義,則是一種摻雜了類似於火電效果的靈木,其外表的坑坑窪窪實際上是由無數根鋒利小刺所構建的,這些小刺恰如蚊子的嘴巴,能輕鬆探入人體的同時,又很難被察覺。
而小刺一旦入了人體,其中纏綿的火電雙毒便會頃刻肆虐,當中毒素哪怕是對於一個從來都沒有修行經驗的人來說也完全不致命,只是能給他們帶來一陣火燒電觸的疼痛而已。
「好了。」不過是一陣揮袖的功夫,待漫上天空的晶瑩層出光澤,悄無聲息地蒙上位處蒼風背部的新添傷痕之時,那剛有再起之勢的火電雙毒便是瞬間偃旗息鼓,再不能影響蒼風分毫。
「不過是小毒而已,拿來當惡作劇還行。」解決了這一突發事件,敦煌便索性再度合上雙眸,繼續了那外人眼中的閉目養神。但實際上,其思緒卻從未停滯過,它們化作遠飄的光暈,扶搖在不久前那七人的秘密交談之上。
「我原本還想說這一次不會太麻煩來著,可眼下來看,好像並不能如我所願啊。只希望事情不要鬧得太大吧。」三影合一遠遁的景象匯作終章,凝滯於敦煌的腦海中,牽起一陣細微的揪心之意。
幾乎是沒由來地,他突然想起了那四位早已陷入永眠的夥伴。敦煌從來都不是鋼板一塊,只是因為那件事,他將很多的情緒都深深埋了起來,葬在一個不易為人知的角落。
當馬車漸漸靠近目的地,碧爾卻又一次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這一切的變化敦煌都看在眼裡,所以,他才會向自己釋出希望,希望這一次,不會再有人離他而去。
「到了。」那是高聳入雲的雄偉城牆,沿著龍脊一路延綿,大抵有千米長,在其頂部每隔十米便有哨塔傲立,每隔二十米便有一台寂然烽火,但入城的大門,縱觀千米,卻僅有居中的那一扇。
登坡以後,供馬匹行走的道路終不再是泥濘的黃土地,而是修得盡善盡美的石磚路,它一路牽引,將所有登坡之人導向那唯一的大門。
若是出入的人多,這扇大門總會堵個水泄不通。此類情況放在往昔是絕不會出現的,僅是在戰爭結束后,才逐漸絡繹起來。
敦煌一行人運氣很好,並沒有撞上高峰。這破曉的靜謐時光唯有露水清新,而作為唯一的蹄響,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們便是切身蒞臨於崇墉百雉之下。
遠觀得來的高城深塹一旦抵達近處,其缺陷便是展露無遺。別的物件好歹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瑾峽國的城牆卻是大逆主流,改以敗絮為外。
哪怕是在偏暗色調的城牆上,數不清的破口裂隙卻仍是歷歷在目,很輕易便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危機感,也得虧守城士兵全副武裝,這才以銀甲劍鋒的肅穆抵消了這種岌岌可危的錯覺。
「這就是瑾峽國么?怎麼感覺混得比你們邯國還慘?」感受到來自甲刃的鋒芒,敦煌睜開了眼睛,不過隨心一掃,一陣嫌棄便是不留半分情面地於嘴前肆虐。
「噓!」東方穎霄連忙示意其噤聲。眼下已將臨瑾峽國的例行檢查,敦煌此刻的發言可謂是不合時宜到了極致,一旦飄到那些士兵的耳朵里,哪怕兩國現是盟友,也保不準不會撩起麻煩。「你就不能忍一忍么,什麼話都說,你是大嘴巴嗎?」
「這我說的是事實啊。」敦煌沒有理解,或者說,壓根沒有理會來自東方穎霄的提醒,仍舊我行我素,甚至還故意拔高了聲線,生怕那些銀甲士兵聽不見一樣。「瑾峽國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殘破啊。」
「這位客人。」這種蹬鼻子上臉的發言果不其然地惹來了一眾銀甲的憤然靠近,他們沒有將兵器出鞘,僅是統一邁開步子,便有逼人的威赫流轉。「請您收回您剛才說的話。」
「叫我收回?那不就是逼著我撒謊么?我這麼誠實的人可做不到這一點啊。」在旁人眼中不過是一個中年男子的敦煌痞氣十足,一臉輕鬆地聳聳雙肩,絲毫沒有把那已然起陣的威脅放在眼裡。「有不足就得當面指出來啊,不然你們該怎麼改進?」
「拿火電棘當扶手,下坡路窄得甚至擺不下一台正常大小的馬車,城牆又破成這樣,如果不是有人說聯軍勝利了,我還以為你們才是戰敗的那一方呢。」
「先生,這是第二次,請您收回您剛才說的話。」行陣中負責發言的那位此刻已然握上了劍柄,其餘的士兵更是紛紛效仿,一時間,雙方氣氛已是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那我也說第二次,我不會撒謊。」在這一觸即發的情形之下,敦煌卻仍是勾起一抹深意微笑,「再說了,你們瑾峽國不是號稱有一個治國有道的宰相么?他就是這樣治國的嗎?嘖嘖嘖,就這?」
「先生,您這是在玩火自焚。」整齊劃一的暴喝伴著銀刃出鞘的嘯然,轉瞬間,已有數十把劍鋒圍上馬車。
「我沒想打架,只是想跟你們好好理論一下罷了。」敦煌上身未動,就連左手也不曾微抬,僅是剎那,無數劍影流轉,伴著鏗鏘,將所有人手中的長劍分成兩段,徒留短小劍柄躺卧於他們的掌心。
——剛才發生了什麼?
這是所有在場士兵的心聲,甚至還來不及眨眼,鋒芒卻已靜靜地平躺在石磚地面之上。片刻的寂然無聲后,他們才明白此前出言不遜的中年人,究竟有多麼可怕。
「哎呀哎呀!有貴客大駕光臨,為何不通知我呢?」鴉雀無聲的死寂中,匆忙趕來的一聲責備卻是打破了這一僵局,循著聲音追溯而去,只見大開的城門中已有多位身披錦袍的男子齊步走來,為首的那個穿著華麗,一身貴金的長袍更是彰顯著專屬於他的尊貴。
「這些士兵腦袋瓜子不靈通,得罪了大人,還望大人莫怪啊!」披著金袍的男子率先來到了敦煌的車前,看似不經意地揮袖,卻讓全部士兵都猝不及防地倒退三步。他弓著身子,雙手抱拳,滿懷真摯歉意地說道。
「你是?」敦煌眯起眼睛,不加掩飾的輕蔑近於呼嘯而出。
「啊,大人是何等尊貴的人物啊,不識小人也是合情合理的。」金袍男子的畢恭畢敬放到敦煌眼裡,卻是十足做作。「小人姓曾,是宰相大人的侍衛,此次是專程代表宰相大人來迎接大人您的。」
「代表宰相大人?他自己為什麼不來?」敦煌壓根就沒有下馬的意思,昂起下巴,一點也不客氣地問道。
「宰相大人本身也是想來迎接大人的,奈何突然有要事需要處理,這才改派小人出來的,還望大人見諒啊。」曾侍衛的回答可謂圓滑,比起那些個不善言表,動不動就舞刀弄槍的士兵來說,最起碼能聽得入耳。
「那照你這麼說,應該是知道我的身份咯?」敦煌的問題淺露深意。
「這是自然,大人可是戰爭中的頭號功臣,小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曾侍衛微笑著說道,「這些守城的士兵都是後來參軍的,沒有經歷戰爭,而且這幾個月,大人您的樣貌又有所變化,這才引致了誤會,大人莫怪啊。」
「哦?」敦煌輕一挑眉,對於曾侍衛的解釋他沒有提出異議,倒是其後話所說的樣貌有所變化,卻讓敦煌暗自留了個心眼。「不過我也說了,我不是來打架的,倒也不會與他們過分計較,但我不會收回我的話。」
「大人所提的均是事實,吾等又何來理由讓大人收回呢?而且,大人的批評正是瑾峽國需要的,瑾峽國定將接受大人的批評,加以改正。」一番點頭哈腰,敦煌甚至不清楚曾侍衛究竟有沒有聽見自己的批評,他便擅自代表瑾峽國,將其統統照收。
「既是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敦煌不動聲色地聳了聳肩,從啞口無言的東方穎霄手中納過韁繩,淡然道:「引路吧,如果你是來歡迎我們的。」
「是是,大人請跟我來。」曾侍衛連忙彎下九十度的恭敬,當即轉身震出微波,將一眾目瞪口呆的士兵以無形輕柔掃向左右兩側,「我們已設宴席,就等大人前來呢。」
「宴席么?好啊。」雙方的微笑均自帶別樣深意,至於孰強孰弱,如今無可判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