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會晤
白霄與南宮凌固有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猶有勝者,他們之間甚至沒有半點夫妻之間應有的情感,又或者說,是不能有。
應運而生的天命羈絆,當是如此。
「如果我們這次僥倖活下來了,你打算去做些什麼?」南宮凌凝望著茶香中暗自漂浮的潔白菊花,看似一臉漫不經心,實則心間暗流涌動地問道。
「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白霄僅以食指在桌面畫地為牢:「從洛溪城湮滅的那一霎開始,這場足以當上覆巢之名的戰役就已經沒有任何斡旋的餘地了。」
「總得存個念想不是?」南宮凌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豁達樂天的笑容。「我要是能活下來呀,一定要把接著寫下去。」
「得了吧,好不容易才能有一部作品勉強流芳千古,將就一下得了,別一時興起,把自己墊下的名聲全壞了。」白霄一語中的,直接將南宮凌的閑情雅緻一如摧枯拉朽般摧毀殆盡,後者憤憤嘟起嘴,看似軟綿綿的一拳打在白霄的胸膛,換得一聲唯二人可聽見的嗡響。
「就不能輕點,要是被你這一拳給打壞了大事,那可就真的是造孽了。」白霄頗為怨懟地白了南宮凌一眼,但喬裝而成的憤憤不平很快便已煙消雲散。
頂天立地的家主緩緩起身,徐步來到敞開的房門邊,負手端詳著園中歲月靜好的一草一木,沉重在其眼眸中重新佔據主導。
「劍聖敦煌與先祖此番只身前往南溟尋敵,往好了算,最多也只能為我們拖延兩天,如何在這兩天里徹底解決傾巢而出的南溟與冥界軍隊,才是現在所應該考慮的重中之重。」恍然間,天邊晃過一道肉眼難辨其蹤的白光。
受著牽引抬頭望去,白霄眼中寒意立現,單手虛空一摁,凡有外者在場,便會驚覺周遭的平地彷彿在頃刻間塌陷三尺有餘,霎時深入體膚的凌冽激起窒息之感。縱使一切風平浪靜,卻能於神不知鬼不覺中迫使來訪者跪地而苟生。
「既是敢於到這裡來,那又何必躲躲藏藏?」白霄直視著稀鬆平常的正前方,神情淡漠地問道:「成事向來都最講究一鼓作氣,而閣下此番退縮行徑,恰恰是要一潰千里的徵兆啊。」
「白家主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有輕撫的旁風為白霄送來冷冽的恭敬,不消多時,一道墨綠色的奇彩便在家主府正門位置從無形幻化而出,並就此開始大放光澤。「只不過,有些時候避其鋒芒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呀。」
話音才落,便有一批身著勁裝的隱士自和風中幻化出偉岸身形,對外,他們僅僅只是露出了眼眸,可其中投射出的光景卻是出奇一致——俱是墨綠色的深邃。
「三十二人。」白霄先是在心間自言自語,隨後再凝眸望向那正於門框內不退亦不讓的身影,寒聲道:「你們這些渣滓是什麼時候混進白家主城的?」
「有一段時間了吧。」門外的男子卸下面具,展露出一張蒼白如雪的枯瘦臉龐。他的顴骨本就外凸,還有那一身皮包骨的骨瘦嶙峋,加上時不時地微微顫抖,如此配搭下,倒是令他那用來以假亂真的虛弱神情更顯貨真價實。
「居然連暗伏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看來你們這場潛入,確實有費不小的心機啊。」白霄冷眼掃過在不知不覺間已將整個家宅包圍起來的三十二人,稍加留心去感受他們所隱約透出的氣機后,頓時恍然道:「原來是冥界特有的奪舍之法啊,那就難怪了。」
「白家主果然慧眼如炬。」枯瘦男子扯著沙啞的公鴨嗓,嘎嘎笑道:「連我輩冥界秘法都能一眼瞧出端倪,在下好生佩服。」
「呵,一個外來者的誇讚,聽的我倒是渾身發毛。」白霄踏前一步,由三十二道身影組成的包圍陣已是隨之往後撤出一步,與這位白家家主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既沒有過分冒進,亦沒有半分退卻。「不過比起這些有的沒的,我倒更好奇你們究竟是怎麼樣奪舍我白家子弟的?」
「略施小計。」枯瘦男子將右手高高揚起,大拇指在中指與食指的遮掩下來回掃動。「愛財就給錢,好武便給秘籍,反正對付人吶,只要投其所好,再肯花心思去表現得較為人畜無害一些,總能成事。」
「應該不止這麼些人吧?」白霄環視著周遭那些縱使仍然叫不上名字,但卻或多或少都有過一面之緣的臉龐,冷冽神色一如寒冬中煢煢孑立的堅冰。
「也不怕告訴白家主,此番潛入您的屬地,我們攏共動用了一百二十人,且俱是二字或以上的精銳。」枯瘦男子將手側置於胸前,向白霄微微鞠躬:「而我是這次行動的帶領者,皋。」
「一字。」只是樸實無華的一記抽袖,四周圍的靈氣卻是頃刻沸騰至頂點,朝著白霄所處蜂擁而去,於這茫茫天地中降出一層懸空的浩渺氤氳,似雲朵浮動在其主人的身邊,同時變化莫測。
敦煌曾向白霄簡單闡述過有過冥界的戰力組成,並重點表述了冥界一字與二字之間在實力上的天壤之別。而這位劍聖的苦口婆心,亦是此刻白霄會在眼前枯槁男子自報家門后當即做出蓄勢之意的根本所在。
「我勸閣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既是已經自報姓名,皋也就再沒有什麼好隱藏的了,只見這名枯槁男子抬手揪住臉皮的一角,從左至右悍然發力,剝下了自己用以掩藏身份的麵皮,將其下的白骨無遮無掩地暴露在外。
褪去了麵皮覆蓋的皋實則只是一具森森骸骨,已呈灰白色調的頭骨中,唯有那兩處置放眼睛的窟窿仍然墨綠依舊。
「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這整個白家主城都得跟著一起遭殃。」皋哈哈大笑,已然沒有皮肉進行勾連的下巴在啟張的瞬間就直接啪嗒墜地,弄得這位冥界使者不得不俯身拾起自己的下顎,將其重新拍回臉上。「拜您的全城封鎖所賜,我們才能將在白家境內部下的結界發揮到極致。而今,只要我動動手指,白家近萬人就會立刻一命嗚呼。」
「還有一件事情,」皋稍息在門檻上,冷諷道:「這個結界在我活著的時候,是任我隨意驅動的,而在我死後,結界便會立刻自毀。所以啊,白家主,我真心勸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行動哦。」
如果沒有遠端那直衝雲霄的擎天博雲柱橫空出世,白霄或許只會將皋的一面之詞當作危言聳聽。可此時此刻,當遠方那幾乎完全復刻了皋眼眸中墨綠光澤的玉柱成就了足以比肩擎神木的高聳入雲,並將磅礴大勢巨細無遺地分散於整個白家主城,白霄便不得不依照這個骸骨的所言,三思而後行。
「其實我們冥界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蠻徒,只要白家主乖乖聽話,願意和您的夫人一起留在這裡,我便向您保證城內絕不會有任何人受到傷害。」皋淡然揮手,將一扇光門開在白霄的跟前:「當然,作為前來洽談的訪客,我定是要尊重一下白家主,給您一個選擇才是。」
「第一個選擇正如我剛才所言,就是白家主乖乖地留在這裡。」皋踱步走到光門之後,不論他話中語氣如何變化,僅只有骷顱頭的面龐始終都只能維持一個微笑的瘮人表情不變。「第二個,便是白家主跨過這扇光門,將我當場斬殺。如此一來,只用賠上幾萬人的命,便可以長痛不如短痛。」
「不知白家主意下如何啊?」皋故意將頭湊上前去,以極度嘲諷的語氣追問白霄。「是要顧大局而不拘小節,讓數萬人遭受無妄之災呢?還是應該就此收手呢?」
「如此做法,當真是冥界的風格啊,真不愧是冠得上世界至暗面的存在。」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光門,白霄怒極反笑:「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預料過,這個費盡心思在我白家主城內設下的結界,究竟能撐多久呢?」
「三天的與世隔絕,必然綽綽有餘。」皋先是胸有成竹地肯定道,然後才在語氣中泛起點星憂愁:「不過換句話來說,我們這一百多號人的命,也就只剩下了三天了。三天後,偌大事不甚明了,我們便只能去死。」
「呵,三天。」白霄拂袖回堂,與光門背道而馳,顯然是心意已決。「不論是什麼時候,但凡只要這個結界一破,我必親手殺你。」
「那麼在下我,就於此靜候那一天的來臨了。」皋拱手作揖,而後只是悄無聲息地立起一指,便見那道光門以攔腰折斷之勢在眾人眼前憑空消失。「只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一下白家主。」
白霄沒有回頭,惟腳步稍稍放緩。
「我們的君上曾信誓旦旦地保證,說:『一日破行天,兩日統江南,三日便可登頂人間。』」皋再一次真正意義上猙獰地笑掉了自己的下巴。
「驕兵必敗。」白霄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那是什麼意思?」皋歪了歪脖子,墨綠色的眼珠中正閃爍著無盡的求知慾。
「一句淺顯易懂的古語而已。」白霄側過臉,嘴角隱隱上勾。
在三十二對深邃眼瞳的注視下,白霄退回自己的宅邸,如影隨形的清風順帶捎上了殿門。
「所以我早說要在內部清理門戶了,你偏不聽。」一進門的白眼來自於南宮凌,只不過,後者眉眼帶笑。「看吧,吃虧了吧。」
「光柱升於玉寶殿,那裡,可是要交給後輩去進行打理的。」自打退回殿內便是復歸常態的白霄盤膝坐在蒲團上,為自己斟了杯清茶一飲而盡。「我們這些老一輩的人,總不能鳩佔鵲巢吧?」
「你相信他?」南宮凌颳了刮自己的鼻子,將難以置信深埋在自己的眼底。
「這是當然,再怎麼說,他也是那位先祖的一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