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路上
茶棚底下擺了三四張竹桌竹凳,每張桌子邊上都坐了人。
「夫子,那天我跟老二就是在這附近遇到那個道人的。」溫某納悶:「可那天也沒見著這茶棚啊,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裡偏僻,大路不經過這裡,平時除了採藥的村民,幾乎就沒什麼人影,擺茶攤兒得閑死。
車夫沒理他們那麼多,停了車就拔腿奔了過去,沒大一會兒又灰頭土臉的跑回來:「那不是茶攤兒,是富人家的在這兒歇息。」
溫二又開始逗:「原來你不是來喊我們去喝茶水的,是被人趕回來的啊!」
車夫訕笑:「我這嗓子都冒煙了,眼珠子看什麼都發綠!」
把綢布搭的涼棚看成茶棚了。
溫二嗤笑:「得了吧,我們這一路往東走就曬著後背,你坐在前頭駕車,哪兒能曬著你啊?」
車夫翻白眼:「我拿水囊去打點水,快渴死了!」
溫某厚道,好心帶路:「我知道哪裡有水,這水是從黑龍潭那邊流過來的,往林子里走一走,裡面的水乾淨。」
茶棚底下坐那麼多人,能打水的那個水窪說不定人家霸著用不讓他們過去呢。
邵雍沒有阻攔:「快去快回。」
他正好趁此機會伸胳膊伸腿活動筋骨。
蹲下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車底,只見套住車軸的一頭木環扣已經裂開大半,只要遇到個小石頭稍微顛簸一下,車子的重力就能把車軸震下來。
還好他看見了!
邵雍讓溫二幫忙把車上的箱子抬下來,卸掉車廂板,在自己帶的箱子里找了一根繩子出來準備把車軸給臨時固定住。
涼棚那邊有人在看這邊的動靜,見到他們動手修車就走了過來:「你會修車?」
邵雍抬頭:「這個簡單,綁個繩子而已,回城還得找車行去修。」
那人看著邵雍熟練的繞繩子打繩結,同時打量著邵雍沒蓋好的箱子,有書有工具,想了想才拱手行禮:「這位官人,能否幫咱去看看,我們的車子經過這裡的時候突然壞了,這都弄了快一天了還沒弄好。」
邵雍停下手裡的動作,扭頭看看遠處,並沒有看到車子:「在哪裡?」
出門在外,遇到他人有急難,能幫就幫。
那人客氣道:「離這有半里路,咱們人多,那裡不方便歇息,才走到這裡來落腳。」
邵雍交待溫二:「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就來。」
那人很高興,一邊帶路一邊自我介紹說姓傅,單名一個松字,帶著全家大大小小二十幾口人從鄆州過來的,打算去洛陽。
邵雍感到奇怪:「從鄆州去洛陽並不經過這裡。」
看他們的打扮不像遊山玩水的,舉家遷徙應該早做了準備不至於迷路。
那也不對呀,老君山這裡離大路遠著呢,沒有人給帶路的話能鑽到這裡來還是挺有膽子的。
傅松道:「不瞞官人,家父在世時曾四方遊歷,說這裡山清水秀有靈氣,讓咱們去洛陽前必定要來這裡拜一拜……呃……拜一拜龍神,才能在洛陽安下腳來。」
拖家帶口的,講究的就是個安居樂業。
至於怎麼個平安,則是各有各的做法,見仁見智。
邵雍笑笑:「原來如此!」
傅松道:「從這裡啟程之後,我們還要去蘇門山那邊轉一轉,眼看著天色將暗,車子還沒整好,這才……」
這才病急亂投醫。
邵雍明白後面沒說出口的半句話,隨即心中疑問又起,從這裡去蘇門山還得繞路,就算是車子修好了天黑前也到不了蘇門山,只能露宿郊外,他們這是不打算進城投客棧了?
傅松像是知道邵雍所想,接著說道:「家父當年曾在蘇門山清修,家母年紀大了,想著出一趟門不容易,索性這一路把能走的地方走一走,能看的景色都看一看。」
邵雍點頭,這才是這些人出現在這裡的真正的原因——讓子孫輩來體驗和感受一下父輩清修的不易。
沒想到,見到傅松的母親之後,他才知道他想錯了。
老太太不是他以為的那樣慈眉善目垂垂老矣,而是身板硬朗精神矍鑠,袖子像年輕人般捲起來,聲音響亮的指揮著兩個大漢在修車,還沒近前就能聽到:「這塊兒還得再挫一挫,卡不進去這車子就走不遠,顛著難受不說,不出兩里路就得散架了。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什麼都不能將就!」
邵雍莞爾,原來老太太還懂得挺多,就算不是個行家也絕不是內宅婦孺。
傅松過去打招呼:「母親,孩兒請了這位官人來替咱們看看車子的毛病。」
「不用了,已經快……」傅老夫人轉過身,看到邵雍愣了一下,後面半句話沒說出來,轉成了驚訝:「你?」
邵雍作揖:「我略懂車子的構造,斗膽過來看看。」
他知道像傅老夫人這麼能幹的老太太不會隨便相信別人的。
傅老夫人的神情還沒收回:「你跟我的一個老姐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我知道她的情形,幾乎以為你是她家裡的什麼人了。」
傅松聞言,再次看了看邵雍,沒看出來像誰,試探著問:「母親,你是說?」
傅老夫人一擺手:「你沒見過,不認識。好了,這位官人,你懂得修車?」
轉到正題,老太太痛快得很。
邵雍也不謙虛了:「只要有合適的工具,車子壞了我都能修。」
車子不管大小,構造大同小異,就幾個關鍵部位,弄懂了一通百通。
別看車子七零八落的拆了這一地,可是工具一看就很齊全,他信心十足。
傅老夫人揮手趕走兩個大漢:「你們兩個起來站到一邊去,看著我怎麼把車子弄好。」然後招手叫邵雍過去:「我在這邊扶著,你把那邊卡進去,小心點車廂板,別擠著手。」
她邊說邊比劃。
邵雍看懂了:「老夫人,把這邊卸掉,固定好輪子再裝車軸,等會兒在車輿這裡釘個榫子固定住就不會碰到車輪。」
他不說不對,只是盡量簡單地解釋可行的法子。
傅老夫人聽得高興:「行,聽你的!」
其中一個漢子咕噥道:「我就說卸了車輿才好弄。」
傅老夫人抬頭,眼刀橫過去:「你會拆!你能裝嗎?你知道要在哪兒釘榫頭嗎?」
傅松忙在後邊擺手示意他們都不要出聲。
邵雍專心的修車。
傅家的工具都是上好的精鐵製作而成,馬車的木料和製作一看就是巧手工匠所制,留了遇到問題時可解決問題的餘地,修車的過程非常順手順利,簡直不要太舒爽。
車子修好,正在裝車廂板的時候溫某溫二趕著車子追了過來——不來不行啊,天都黑了夫子還沒回去,反正去黑龍潭也要經過這裡,車夫又嚷嚷著不趕黑路不加錢就不走了。
傅松非常的過意不去:「官人的車錢我來出。」
溫某連忙推辭:「不用不用,是夫子要趕路,怕耽誤了時辰。」
他們的事也好重要的!可惜不能說出來以茲證明。
傅老夫人爽快的多:「官人要去哪裡?要麼用我家的車子送你去,天色已晚,我們不急著離開,今晚就在這兒呆著了。」
她實在看著邵雍太順眼了,頭一眼就看著就覺得特別親切,再看他做事有板有眼就更欣賞,這要是有空再多聊幾句該多好啊。
邵雍推辭:「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這裡往前走幾步路車子也就過不去了,車子就得往回返。」
車夫插話道:「我又不是貪你那幾個錢,我再往回返也趕不回城裡去了,就得歇在外面,大車店的錢你不給我就白忙活一趟。」
「既然官人去的地方不遠,我叫人送你們過去。」傅老夫人對傅松說道:「咱們人多,在這荒郊野外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當年你爹爹一個人在這裡住了十年,還不是好好的!」
說完她又訓斥車夫道:「夫子脾氣好你就上杆子亂插嘴了?不懂規矩!這要是在我們家就得挨棍子!」
車夫見老太太氣勢非凡,一大家子幾十號人全都聽她的,嚇得不敢言語,縮著頭站到自己的車子邊,生怕邵雍不用他的車了。
傅老夫人不由分說的安排了剛剛給她打下手的兩個漢子胡七胡八幫忙去送邵雍他們。
溫某巴不得如此,往黑龍潭去的路越發僻靜,多幾個人作伴可以壯膽,有心接話答應下來,又怕挨罵,聽到邵雍沒再推辭這才鬆了一口氣。
邵雍是想著等會兒車子沒路走的時候還是需要多個人搭把手抬箱子,空手走夜路尚有不便,何況還得注意安全。
胡七胡八並不笨,尤其是胡七手腳還挺利索,就是腦筋比較死,自己想不通的事說什麼也不肯照著去做,哪怕是老夫人吩咐的也不行,所以修車才耽誤了那麼久的功夫。
走了不到五里路,山路越來越不好走,打著火把都看不清路,還時不時要停下來尋找白天留下的路標。
車夫懷疑溫某帶錯路,又不敢亂說話,只是不停的問還有多遠。
溫二突然驚喜地喊道:「邵夫子,就是這裡,從看得見長庚星的樹底下穿過去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