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觀星
「不是這裡！」溫某來不及拉扯他兄弟的胳膊，當即大聲否認：「我們做的記號不在這裡！」
這麼重要的事，有外人在，怎麼可以輕易的就說出來呢？
可惜天黑了，溫某沒有辦法給自己的兄弟使眼色，只能出聲混淆視聽。
溫二隻顧著高興，沒有領會他大哥的意思，又強調說：「爹說了，不看記號看星星！就是這裡了，沒錯！」
溫某氣得咬牙，悶聲道：「我說錯了就是錯了！」
「聽你的還是聽爹的？啊啊啊……」溫二擰著脖子還想爭辯，突然醒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啊，是，是我搞錯了，邵夫子，好像不是這裡，我再找，找。」
胡七胡八一齊嘿嘿笑起來，胡七主動說道：「是不是有啥關係嘞，一個蘿蔔一個坑，對也是你的，錯也是你的！別人搶不走！」
溫二愣住：「啊？什麼坑？你什麼意思？」
胡七笑：「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溫二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但又僥倖別人不懂，強行掩飾：「我想的啥意思你能知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蟲。」
反正一會兒不管對方說啥他都否認！
那漢子笑：「我當然知道，這規矩咱懂，咱哥倆就在這兒等著，不會跟著去看的。」
果然是知道！
溫二有點不知所措。
邵雍問道：「你們說的規矩是怎麼一回事？」
他只是去觀星而已，最大的規矩無非就是不要動他的工具，不要在他旁邊大聲喧嘩。
但是聽這兩個人所說，該是知道溫家兄弟所謀，確切的說是知道溫老先生指定的事情。
只聽胡七道：「咱家員外在世的時候常說，命數都是天定的，是好是壞都是老天爺說了算，沒有那個命，給你也接不著住。老天爺定的規矩么，咱們平頭百姓都必須得老老實實守著！」
邵雍：「……」
這是在老君山清修十年的結果？
他悵然看向在枝葉縫隙間忽隱忽現的星辰。
求道何其難！
在一旁心生懊惱的溫二聞言立即轉怒為喜：「真的？你家員外還說啥了？」
這意思是說，他爹定的好地方真的是好？他兒子以後的榮華富貴真的能有，別人搶不走？
好虛幻，還想多聽幾句心裡才踏實！
老天爺的規矩嘛！
胡七道：「老天爺給每個人定的規矩全都不一樣的，有天神看著不給人亂動呢！」
胡八證明道：「那是啊，看見龍了，那是真龍天子，咱老百姓要是敢亂來，會被天打雷劈的。」
溫二激動了，也顧不得什麼秘密不秘密了：「那我這兒看見星星了是啥呀？」
胡八道：「那還用說啊，文曲星唄！這家裡呀要出狀元！」
溫二喜不自禁：「這位好漢你再幫我仔細看看，是不是文曲星？」
胡八搖頭：「我就聽說過，我哪兒認識啊！咦？你才剛不是認識，還喊大傢伙看來著嘛！」
溫二這才想起邵雍來，連忙問道：「邵夫子，這是文曲星嗎？」
邵雍啼笑皆非，他們現在看到的星星不是長庚星，民間傳說的文曲星跟長庚星也不是同一回事，說不知道吧不是他的性格，要說知道吧，又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有心解釋呢這幾個人肯定聽不懂。
於是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時候不早了，該過去了。兩位可以安心回去回稟老夫人。」
後面這句話邵雍是扭頭對胡七胡八說的。
胡七胡八是實誠人，老夫人的確是叮囑他們把邵雍送到目的地，照他們來看，這是已經完成了任務了，既然邵雍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廢話，當即就告辭而去。
溫二聽故事剛聽了個起頭，好奇心正被吊到半空中，突然間講故事的人走了，他這心裡空落落的，急得不行，又不好責怪邵雍把人給趕走了，只得去找他大哥抱怨：「這倆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呢？不是說還要在這兒等著咱們出來嗎？」
溫某半天插不上話，早就被他兄弟給氣得不行，這回沒有旁人在，立刻擺出了兄長的式樣訓斥道：「頭前在路上趕大車的在我還能吼住你，眼瞅著馬上就到寶地了，你這嘴倒好，把家底兒都掏出來給人說了！我讓你別說了別說了都攔不住！」
溫二不服地辯解：「人家不是說老天爺派了天兵在守著嘛，就算是知道了也搶不走啊。」
溫某更氣：「沒有邵夫子的指點，咱們能找到這兒來？邵夫子都沒言語呢！」
放著懂的人不問，去跟兩個不認識的人打聽事，這不是傻子嘛！
怪不得阿爹在世的時候說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讓他們學門糊口的手藝安心度日。
淚目哇！
溫二訕訕地道歉：「邵夫子，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想多知道點。」
邵雍不在意地擺擺手：「先抬箱子過去吧。」
愛聽異聞愛看熱鬧是人之常情，茶館茶攤說書館戲台前人聲鼎沸，多的是流連忘返的人，書院寒窗寂靜，多的是埋頭苦讀的人。
他受慣了冷落，真心不在意別人對學問的無視。
溫某謹慎的打量著四周，見沒有其他動靜了，低聲道：「注意腳下，用火把照著點，讓邵夫子走後面。」
溫二見邵雍並未責怪自己，如遇大赦，連忙討好的說道：「這裡有長蟲，邵夫子小心腳下。」
溫某嘖了一聲，他故意不說出來就是怕驚著夫子，他這個不成器的兄弟真是多嘴。
邵雍笑了：「沒事，我不怕長蟲，箱子里有藥粉，我身上也有藥粉，長蟲不近身的。」
常年住在山上，驅蟲的法子總是有的。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林子里走了將近半里路，就聽見前方有流水潺潺聲。
「快到了！」溫某累得不行，還是咬牙道：「老二，咱們一口氣走過去。你看這月亮越來越高，咱千萬別誤了時辰。」
溫二非常配合：「好嘞！」
沒了說故事的人，權威人士就是邵夫子，這塊寶地到底有多好，全都仰仗邵夫子的金口。
邵雍在星空下架測量工具。
這是半山腰偏下一點的一塊平地，正對著黑龍潭。
按照溫某的說法，他們給溫老先生找的就是這裡。
「滅了火把，不要說話。」
月亮的光芒微弱，地下的影子很容易被火把的亮光給干擾。
溫某溫二在一旁搭不上手，看著邵雍調整帶腿的圓板子、鋪畫了圖的綢布、樹竿子，做著像木匠又不是木匠的活。
他們兄弟兩個沒見過日晷，更不懂這是邵雍自製的月晷，還以為這是做法的法器，當他們看見邵雍開始轉動圓盤調整刻度盤，嘴唇還無聲的念著什麼時，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邵雍太久沒用過這些工具，老師李之才教過他計算曆法的口訣，他在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一遍了，這會兒該怎麼用還得想一想。
他要算準了時辰，用司南確定了正確的方向，才能觀測到想要看的星星。
想在有月亮尤其是滿月的夜空觀星並不容易。
邵雍忙活了半天，終於可以安心的在漫天星斗中看著北斗七星。
那是他童年最早認識的星星。
只要能找到北斗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好人死了之後會回到天上去，回到她的天宮裡，當她想念她的孩子時，就會閃一閃，像在人間時一樣，用眼睛說話……
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里縈繞，他看著看著，就有些走神。
更深露重，氣溫漸低，溫二又困又累，早就支撐不住坐在了地上，一陣風吹過，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大噴嚏，聲音傳出去老遠。
邵雍捏了捏鼻根，沒回頭：「箱子里有衣裳，你拿著披上。」
溫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怎麼就睡過去了呢？這噴嚏沒壞事吧？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被驚醒的溫某，悄聲道：「大哥，你看見什麼了嗎？邵夫子一個勁的看天上，是不是在看文曲星呢？」
山林寂靜，耳語聲清晰可聞，不過這回溫二運氣好沒猜錯，民間傳說中的文曲星就是北斗七星中的一顆。
邵雍指著天上：「北斗星，認識嗎？一共七顆。」
哎喲喂！溫二立即來了精神，文曲星還不止一顆？家裡那兩個不爭氣的小子，看來都有希望嘍：「邵夫子，文曲星是管什麼的？真的會出狀元？」
從來不怎麼愛讀書的人有了文曲星附身就會變得聰明，簡直不要太美！
邵雍收回視線：「會不會出狀元我不知道，但是能認出北斗七星的人，很會讀書。」
至少耐性和記憶力是一流的。
有這兩個優點，何愁不會讀書？
溫二樂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就好那就好！大哥，阿爹在世的時候怎麼不給阿爺找個好的寶地呢？咱倆說不定就是秀才了，跟邵夫子一樣！阿爹的文章我就能學會了。」
溫某小聲呵斥：「看把你能的！你忘了阿爹是怎麼說你的？『歧路之中又有歧焉，汝不知所之，必反也』，邵夫子說的北斗星是哪幾顆你都看不到，就以為自己能跟夫子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