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十里,長亭
距陽谷縣十里,長亭外,官道邊,倆個人,倆匹馬,駐留於此。
其中一名樣貌異常清秀的人伸手摺了一段柳條,手腕一抖,抽向地上的野花,花瓣四濺,在空中短暫的絢麗片刻后,終歸於塵土之中。
她輕嘆一聲,似乎有著無盡的傷感惆悵。
長亭柳色才黃,倚馬何人先折?
身旁一名年約四旬的婦人,關切的問道:「師師,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抬頭看向陽谷縣的方向,視線有些模糊,眼中有幾滴晶瑩的淚珠滴落,輕咬下唇,沒有言語。
今天她本該穿嫁衣,戴鳳冠,披霞帔,鋪紅氈,坐花轎的。
可世事無常……
卻依舊穿著一襲長衫,裹著方巾,依舊男兒裝扮,出離家門十餘里,送別亭前等待著最後的消息,從此,便枉望斷天涯,兩厭厭風月。
遠處,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只霎時間,便來至近前,緊勒韁繩,胯下的駿馬接連嘶吼幾聲,踏起一片煙塵。
一個丫鬟打扮的俏皮女孩從馬背上跳下,兩隻大腳穩穩的落地,對著二人作揖道:
「姑娘,婆婆,事情出現意外,有幾十名刺客突然殺出,李嬌兒被刺客所殺,似有梁山之人參與其中。」
師師慌忙上前一步,緊張道:「他怎麼樣了?」
那俏皮丫鬟怔了一下,疑道:「誰,姑娘問的是誰?」
那婦人打了個嗨聲道:「小丫頭片子,屬你跟著姑娘時日多,卻這般呆傻,自是那姓李的。」
丫鬟略帶慚愧,回道:「應無大礙,他似泥鰍一般,滑的很,四十幾人竟也追他不上。」
聽小丫鬟說完,忽的想起在翠雲樓,他躲在桌子下的神情,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婦人和小丫鬟一臉錯愕的看著她,尤其是小丫鬟,伺候她這麼久,印象中,這位姑娘一向都是無比嚴肅且冰冷,處事不驚,今日這是怎麼了?竟只聽一句話,就笑的這般開心,而且這種笑絕對是發自肺腑的。
見那二人都瞧著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出奇的漲紅一張臉,強裝鎮定,辯解道:「只是覺得小桃說的有些好笑而已……」
婦人搖搖頭,從小看著她長大,猶如自家姑娘一般,脾氣秉性,最是了解不過。
至從那次一夜未歸,回來后就性情大變,而今天所表現的姿態,儼然就是初嘗愛果的嬌婦模樣。
「老婆子再勸姑娘一句,若不舍,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師師恢復常態,又變回一張凜冬的臉,冷冷道:「主意已定,婆婆莫要再說,若再提起此事,師師定會認為婆婆是有意羞辱於我,師師絕不恥活!」
老婦人嚇得身體一抖,知道自家這位姑娘性子烈,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遂不敢再多言。
師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丫鬟小桃,道:「務必親手交給他。」
小桃接過信謹慎的揣進懷中,知道此一別就難以相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頭,哽咽道:
「小桃祝姑娘一路安好無坎坷,遇事定會逢凶化吉,呸,我這張爛嘴,姑娘全是吉,沒有凶。」
師師頗為感動,扶起她道:「你不怨我打過你?」
小桃使勁兒搖頭,道:「不怨,不怨,是小桃太笨了,練不好武藝,小桃心裡知道姑娘是為我好。」
又敘說了一會,那婦人道:「好了,我與姑娘天黑之前還要趕到下個客棧投宿,不能耽擱太久,你自去吧。」
小桃灑淚上馬,依依不捨的撥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嬌細的嗓音喊了聲:駕……
直到小桃消失在路的盡頭,師師深吸口氣,好像做了很大決心道:「我們走吧,婆婆。」
二人相繼翻身上馬,一前一後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
陽谷縣,西城,張府。
此時,張府已然亂成一團,有跟花轎的人回來說,新娘子被殺了。
而府里管家的不知去了哪裡,婆婆也久尋不到,還有那位只聽說過,沒有見過的公子也沒露面,彷彿張府所有管事的人,一夜之間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府門口,一個渾身散發著臭氣,衣不遮體的男人端坐在門檻上,腳面上橫放著一柄長刀,對著眾張府眾下人道:
「人,可以走,東西,必須留下。」
一個嗓音沙啞的男人道:「老五,你都被趕出張府了,憑什麼還管府里的事。」
另一個老媽子附和道:「對啊,我看這潑皮韓五想獨吞張府財寶,所以才阻攔我們,用心險惡啊。」
潑皮韓五大笑倆聲,道:「家主對我有恩,吃了倆年張府飯,如今張府有難,韓五定以死相護。」
那沙啞男人伸出手背,道:「你也有,難道你忘了他是怎麼打的你嗎?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韓五扯開早已破爛不堪的短衫,露出滿身流著膿血的身體,道:「我已然這樣,還會在乎一道鞭傷嗎?」
沙啞男人把手裡的純金佛像一摔,怒道:「韓五,同一個鍋里舀飯多年,你真當我怕你不成?」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大戰一觸而發,倆個皆是敢搏命的主兒。
突然,從韓五身後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道:「讓開,都他娘的堵著門口乾嘛?」
韓五轉頭看去,見身後站著三人,認出穿紅袍的李彥和扛著大刀的宋三,還有一個臉生的道士。
他站起身,似乎完成了任務一般,對著李彥拱了下手,站到了府門的一側。
李彥仔細觀察一下這人,見他赤果的上身長滿了疥瘡,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還不時有膿水流出,異常恐怖。
「兄台,你這個得治啊。」
韓五一愣,與李彥對視一眼,急忙轉移視線,道:「無葯可治。」
「胡說,你這是住的地方太過潮濕,不衛生,才滋生蟎蟲,導致引發皮膚病。我教你一方法,每日用鹽水洗澡,用皂角一寸一寸的搓洗,另外注意床單被子勤換,晾在太陽下暴晒,再塗些硫磺藥膏什麼,很快就能好。」
宋三鄒眉道:「你覺得他有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