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村劫
此時，與吳耎他們相隔不過半里的地方，甄姜她們也落下了腳。
這是一個緩坡，不過旁邊就有大樹遮陰，實際上也就是在村落外的樹林邊沿，甚至再多走一段兒距離，她們或許就能和吳耎碰面了。
之所以在這裡停留，當然也是因為甄宓餓了，得找個地方停下來吃點東西，甄姜和甄道能忍著她可不能忍。
還有絕影和大青牛也需要停下來吃吃草，排泄排泄。
他們從朐縣出來的時候自然就帶著乾糧，而且算是有先見之明的都放在了甄道那兒，既不怕遺失也不怕淋濕，更不怕被偷吃，畢竟甄道的口腹之慾很低。
不過量也就夠兩三日，所以還得省著點兒，時不時的由甄姜出去摘一些果子或是打獵。
在家中遭逢劫難之後，作為大姐的甄姜早就完成了從一個大家閨秀到「全能主婦」的轉變，在野外生存也完全不擔心。
至於辨認野外的東西干不幹凈，有沒有毒，更是她所擅長的，所以她帶回來的東西大家都可以很放心的吃。
而這時候甄姜卻沒有心情往別處跑，只是從甄道那裡拿來一張餅分成小片餵給小甄宓，自己就坐在旁邊發獃。
甄道撕了兩片餅嚼完，回頭看著發獃的大姐，眨了眨眼後走過去道：「大姐，你又在想那吳子柔了啊？」
大青牛比她還能扛餓，吃一頓可以持續好久，但吃一次卻也要吃很多，花不少時間，這過程中還有一些「代謝」，甄道對此自然是敬謝不敏，所以此時倒是難得的沒有在牛背上，而是和甄姜她們一樣席地而坐。
甄姜回過神來，立即說道：「什麼吳子柔吳子柔，直呼其名不知禮。」
甄道吐吐舌頭，又笑著說道：「大姐想看就過去看啊，在這裡光想有什麼用？」
甄姜搖搖頭，嘆了口氣道：「現在見了反而為難，還不如不見。」
其實她也知道前邊不遠處，再走個數百步可能就能看到吳耎了，但她終歸還是沒有過去，而是在這裡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從心底來說，甄姜當然是想要跟上去，不過她此時還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就算跟上去了，到時候又要如何面對吳耎？
那曹思原本只是想要絕影，而如果只是要絕影，甄姜絕不介意去換，雖說絕影作為戰姬的坐騎本就很稀有，而且現在也算認她為主，但與吳耎的重要性還是不能比的。
但是現在曹思已經轉變主意，「得寸進尺」，居然想著要他們所有人一起跟著過去，還要為其想要成為家主出手幫忙，這就不得不考慮了。
這並非是又在吳耎和她們的自由之間做權衡，也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她不得不進一步考慮的一點：如果這一次妥協了，那麼那曹思還會不會有下一次，會不會一直威脅？
雖說甄姜一直不擅長抗拒或者拒絕人，遇到別人死纏爛打的時候，也會不知如何處理，但不代表著她就不會思考，不會去權衡利弊。
吳耎在那曹思手上，現在其實便是她在檢驗吳耎「價值」的時候，而甄姜一方面擔心吳耎會受到什麼傷害，另一方面卻又理智地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夠開一個不好的頭。
這才是她到現在還是沒有下定決心的原因，因為她不只是要考慮到吳耎了，還得考慮到兩個妹妹。
甄道的目光彷彿能夠看透人心，她輕輕一笑道：「大姐，你有沒有哪一日想過，只為自己而活？」
「嗯？」甄姜回過神來，有些詫異的看著甄道。
甄道悠悠說道：「許多人對道家逍遙說有誤解，認為逍遙其實是不可入世，只適合於方外之人，所以那些道士才有『出家』之說。
「只是人之所欲，那裡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更別說要加以約束，或許只會越壓越強烈。
「既如此，何不放縱自己、從心所欲？並非是要放肆而為，只是順心應性，如此所做的決定，未必是對的，結果也未必是好的，但那便是自己想要的……」
這番話讓甄姜頗有點兒對甄道刮目相看的感覺，但隨即又意識到，好像從重逢以來，自己就沒有好好了解過這個三妹。
其實不管是甄道還是她自己，當初在甄家做千金小姐的時候，不愁吃穿只顧少女懷春，單純的都像是白紙一般，但在之後各自都有各自的經歷，儘管甄道從來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但甄姜知道她已經變了。
只是到現在，她才意識到，這種改變便是她的成長。
她的妹妹也長大了，不再是需要她來提點、教訓的無知少女。
之前她訓斥的時候沒有反駁，或許只是因為和自己一樣，通過這種方式來懷念曾經的日子？
「道兒，多謝。」
甄道抿唇一笑，然後突然伸手過去將甄宓正準備塞進嘴裡的最後一片餅搶走。
小甄宓愣了一下，跟著瞪大眼睛看著她。
甄道卻故意擠眉弄眼道：「宓兒，想要嗎？想要的話，叫我三姐。」
「阿姐！」甄宓立刻轉頭看向了甄姜，小手還輕輕拉扯著她的衣袖。
甄姜無奈笑道：「好了，道兒，不要欺負宓兒了。」
是啊，成長了，長大了，但是有些東西、有些部分，還是不會變的。
……
吳耎卻不知道幾百步外的情況，在曹思的幫助下，他總算是收集到了足夠的木板。
之前除了斧頭之外，當然也帶了別的工具，此時便用鉚釘等將那些木板拼接起來，湊成一道門。
他剛剛丈量過那門的長寬，心裡有個數，此時做起來也算是有所參照，要快許多。
而曹思在旁邊看著他忙前忙后，卻也沒有再評論什麼，弄得到後面吳耎沒聽到她說兩句自己倒先有些不習慣了。
他當然不是有受虐心理，只是一想到曹思就在旁邊默默看著，就感覺有些彆扭，她要是來兩句嗤笑幾聲，反倒會覺得正常。
於是等到做好了要回去的時候，他便有意無意地去看曹思的臉色，卻見她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個暴躁戰姬的樣子。
雖然心裡納罕，但吳耎起碼知道這種事情不能夠直接問出來，何況他也只是好奇，沒有太多深究的興趣。
相比於這個，他更想早點回去幫那老嫗把門弄好。
這個拼湊而成的木門，畢竟是臨時所作，而且工具也比較簡陋，所以肯定是比不得整塊的門板結實，回去恐怕還得想辦法加固一下。
只是走著走著，吳耎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回頭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之前來這個村子的時候，哪怕是就在其中都覺得很安靜，但現在還有一段距離，卻已經吵雜無比，耳邊人聲鼎沸。
更關鍵的是，吳耎依稀聽得出來，那聲音裡面有哭聲和喊聲、也有放肆的笑聲，這絕對不是正常的村落會有的情況。
想到這裡他趕緊加快速度，繞開了幾棵樹木的遮擋，總算是能夠看清楚外面村莊里的情況了。
煙塵瀰漫間，幾匹馬縱行其間，馬上的騎士張狂大笑，而在那些村落的屋子中，有不少應該是被破門驅趕出來的老弱，任由他們劫掠戲弄，無法反抗也無力反抗。
有母子被迫分離的、有老人被馬拖著跑的，亦有婦女當眾受著凌辱。
剛剛在吳耎他們在的時候都緊緊關著的門，此時全部打開著，但顯然這並非他們自己所願，而那些沒有見過的面孔，一張張臉上都掛滿了凄厲與絕望。
而不只是人，他們的屋子也都被衝撞、搗毀，人與屋，都是滿身傷痕，沒有一個完好的。
吳耎很快找到了那老嫗，但看到的時候她卻已經不能站著了——也永遠站不起來了，那緊盯著自家門口的雙目中，還倒映著那些賊人猖狂的身影。
或許她在死前，還在牢牢守著這片回憶的故土，可惜換來的不是憐憫，而是無情的砍刀。
生命被奪走的同時，她的希望應該也完全消散了吧，與離去的兒子註定了天人永隔。
或許在那一刻，她更希望自己一直等待回來的兒子也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本是她最不願意去想的一種可能，但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在另一個世界，與其團聚。
吳耎不知道她怎麼想，也不知道這些施暴的匪徒們，仗勢欺人、恃強凌弱的時候，又是個什麼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此時很憤怒。
一瞬間的情緒上涌，讓他差點直接沖了上去，但好在還沒有被徹底沖昏頭腦，剛跑出兩步就回頭叫道：「曹思，我們快點過去。」
「呵，輪不到你來命令我！」雖然這麼說，但曹思卻還是沖了過去。
相比於甄姜，她這戰姬的狀態似乎能夠維持更久，所以根本不需要什麼「變裝」什麼準備，直接就上上去就干。
吳耎也緊跟在背後，但他知道自己無力去對抗那些匪徒，只能繞著另一條道，準備趁著那些賊人的注意被曹思吸引過去的時候，伺機去救一救其他人。